庭下,双眸紧闭。他蓬头垢面,瘦弱的身躯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好像在说,他只是做了他作为羌国的王子该做的事。
刑部尚书龚远道坐在主座,摩挲着手里的令牌。陛下命他主理此事,他一贯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但这回是平阳公主求情,公主是他的亲外甥女,他被夹在情与理中间左右为难。思虑过后,他终是举起了手里的死刑令牌,正要开口,公主从庭外冲了进来,大喝一声——
“若是非要他死,便连我和这孩子一起杀了吧!” 她从背后紧紧地抱着穆羽萧,任凭侍卫如何拉她都不松手,当真要带腹中胎儿与他共同赴死。
龚远道愣住,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他竟不曾听说平阳公主已怀有身孕。
“公主殿下,请您莫要扰乱公堂。” 一旁的大理寺卿苏邱看不下去了,开口道。
平阳公主没有理会,只是定定地看着穆羽萧。穆羽萧睁开了眼,公主投下惊天炸雷,他的面色却平静得不像话。他道:“殿下此话当真?”
“诸位大人在此见证,岂容我儿戏。”
“阿玥,乖。” 他轻轻回首,像是在哄一只受惊的小鹿。此刻,他是猎人的姿态。
“尚书大人,不知可否容本王一言?” 陈熠信步走上庭前,与穆羽萧并排。
“晋王殿下也算是此案的受害者,但说无妨。” 龚远道应道。
“与其说我是受害者,倒不如说是驸马救了我。若不是他这么快认罪,本王恐怕得烂在那大理寺狱里。” 陈熠眼角的余光扫过苏邱,隐隐有对峙之意。
“大人方才说,穆驸马盗窃军事机密、谋害朝廷命官,皆为叛国大罪,当处斩立决。但此乃为大梁律法。穆驸马为羌国人,当以羌国律法处置。”
“诡辩。王爷为何要为罪人开脱?” 苏邱显然不买他的账。
“法度乃国之根本,执法者须思虑周详、谨言慎行,否则落人口实,乃至天下大乱,这点,苏大人该比本王清楚。” 陈熠这回没看苏邱,而是看向了主座的龚远道。
龚远道若有所思地说:“还请王爷明示。”
“穆羽萧身为羌国人,本该押送回羌国受审。但因其身份特殊,入赘了我朝公主,只能劳烦大人代羌国官员定其罪。此番驸马所犯之罪,乃指示下属行盗窃、杀人之事,请尚书大人,按羌国律法,处其教唆犯罪一罪。”
两国交恶,很少有羌国人入境大梁,但非大梁人士犯罪需送回本国处置,律法中确有这么一条。若按照羌国律法,叛国大罪便难以成立。
这就是平阳公主与陈熠想出的对策。先动之以情,再晓之以理。
“御史大人,您怎么看?” 龚远道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史大夫楚严风,言语带着敬意。楚严风是三朝老臣,虽然官阶没有龚远道高,威望却更甚。
“王爷说的在理,只是此番若真的避重就轻,怕是靖安侯府与边关守城的将士也不会答应。”
“暂且休庭,容我等商议一二。” 甄远道说罢,便与苏邱和楚严风进了里屋。
一炷香后,龚远道宣布了判决结果:“判驸马穆羽萧教唆盗窃大梁机密,扰乱朝纲,罚五十大板,打断双腿,挑断脚筋,永世不得出京城,即日行刑——”
刑部行刑向来只重不轻,虽不是死刑,但此等判决穆羽萧能不能活得下来还得另说。
“给我活下去。” 陈熠与穆羽萧擦肩而过时,在他耳畔沉声道。
穆羽萧冷笑一声:“我活着本来就没有意义。”
“两军相安无事,百姓免于战乱之苦,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你若是死了,我必率十万王军踏平你家老巢。”
陈熠的威胁带着戾气,穆羽萧仿佛想起了十万王军大军压境,夺走了他哥哥的首级的那一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
前两日的酒没有喝完,今日算是诸事暂毕,得以畅饮。
“这是什么酒?” 秦婉儿上次就想问了,一打岔给忘了。
陆让答道:“此酒名为梅花酿。冬日的梅花配上夏日的梅果,和在一起酿制七七四十九日,方得此酿。”
“梅花酿?没听说过。” 秦婉儿自诩是个懂酒之人,此等好酒她居然头一次喝。
陆让莞尔一笑:“王妃自然没听过,因为这酒是我自己酿的。独门配方,概不外传。”
“你若是想喝,以后让陆公子天天给你酿。”
秦婉儿心道,那倒是不必。陈熠一个人已经喝了一坛,今日怕是他自己想喝。
秦婉儿喝了一口酒,似是以酒壮胆,问陈熠:“如果,我是说如果,罗姨娘真的是穆驸马的人,是他设计陷害了你,你今日却救了他,你会后悔吗?”
“不会。”
“我以为你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秦婉儿想起陈熠在提及罗姨娘的背叛时那可怖的神色,有些意外。纵然她见惯人情冷暖,那一刻都不禁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