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宋月摇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他所面对的。明澈而冷淡,静寂如冬日湖泊,温和的目色低垂,仿佛在酝酿慈悲,眼尾却是冷清清向上走的,无欲又无悲。
她就那样看向他,没有任何的恐惧,也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只是漠漠地注视着,像看一朵花,看一只猫,像看那只将死的狐狸。
焦躁的男人对上她这样的目光,忽地失神些许。
隔壁寺院佛堂里的那尊观音像,似乎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这两个月来,他曾无数次跪坐在那尊观音像前,望着她的眉眼,向她诚心祷告,交代自己在官场名利场上所犯的错误,并祈求自己能逃过这一次的反腐大劫。
很多时候,他望着那双眼睛,会感受到她的慈悲,从而平静下来,仿佛她真的听进了他的悔过,也会佑他度此劫难。
然而更多时候,他望着那双眼睛,从中感受到的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怜悯与漠然,她就站在那里,可怜着他,并平静地注视着他命运的走向,即使那尽头是消亡。
是的,宋月摇现在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心神动荡,时机到来。地上的狐狸就在这时一跃而起,咬上了男人持刀的那只手,他痛叫一声,扔掉匕首。
冷器落地,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响。
院门也在此时被撞开了。
“阿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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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云散去,天上竟出现了一枚雾蒙蒙的月亮。
朦胧的月光溶在昏黄灯色里,缓淡了戚戚冷意。
宋月摇蹲在梅花树下,面容平静地看着眼前两具狐狸尸身。
一只伤重去世,一只力竭而亡,模糊的月亮光点般落在它们还未合上的眼睛里,仿佛仍有生机。
“阿摇。”傅宴深蹲下身,将自己脱下的外套披在宋月摇肩上。
“谢谢。”暖意从衣上渡来,宋月摇认真看他一眼,然后转回目光,伸出手,将那月亮轻轻隐藏进两只狐狸眼中。
“要处理一下吗?”傅宴深问。
宋月摇摇了摇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说完,她将地上的披风抻了抻,更妥帖地将它们的尸身盖住。
做完这些起身,宋正均从一旁走过来:“警察已经把人带走了,这院子的安保坏得真是时候,明天我让人来重装一下。”
“辛苦爸爸。”宋月摇平和应道。
宋正均点点头,看了看地上的狐狸,感慨道:“它们太老了,今日,也算是报恩了。”
这话里有些安慰女儿的意思,宋月摇的面上却始终保持着镇静,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落眼时,声音已然恢复以往的柔和:“时间很晚了,我这边也没事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宋正均应一声,似乎对宋月摇此时的状态十分放心,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狐狸:“那它们……”
“今晚就让它们待在这儿吧,明天,”她声音顿了顿,转头看向傅宴深,“傅先生来帮我一起把它们葬进山里吧。”
他说过,同他不必太过客气的。
“好。”傅宴深缓缓应道。
宋正均看了两人一眼,随即便了然地收回目光:“那就先这样吧,阿摇,今晚好好睡。”
“好。”
其他人也一一离开,原本偏僻的小院儿,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廊下,宋月摇转过身,注视着傅宴深的眉眼:“夜还长,傅先生也回去睡吧。”
傅宴深默默望着她,她本是纤瘦窈窕的身形,此刻裹在他宽大外衣中,愈显得单薄怜弱。
“不怕吗?”他忽然问。
宋月摇笑笑:“不怕的。”说着,她将身上披的外套取下,想了想,没有直接递给他,两只手臂环过他的肩,学着他的样子,将衣服抖落开来,披在他的身上。
傅宴深个子高,她微微踮着脚,额头贴近他的下巴,这姿势便很像拥抱。
他是想抱一抱她的,在今晚这种时刻,但他没有动,似乎太过投机取巧,在今晚这种时刻。
双手顺着衣领落在他的颈下,宋月摇微微后退一步,她仰着眼睛,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真诚:“天太冷,回吧,傅先生。”
一缕碎发垂落,遮住她眼眸里落下的半枚月亮,傅宴深终是没有忍住,他抬起手,将她那缕碎发仔细别在耳后。
宋月摇并没有拒绝他这有些亲密的行为,只是当他撤回手时,温热的指尖蹭过她冰凉耳廓,宋月摇忽然觉得心间好似生出些陌生的空旷感,像置身那梦中竹林,然主角只有她一人。
这种心理感受并不太舒服,她便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
傅宴深注意到她的动作,他收回手,嗓音温淡:“晚安,阿摇。”
宋月摇恍然回过神,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同她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