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1 / 2)

时值正午,烈日当头,我拍干净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就像方才那番铭心刻骨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药要及时送到,不能再耽搁了,记得这附近有个吊桥,绕道过去应该能赶到。”

桑染身影萧瑟,似有风雨裹挟着巨浪在他身体里翻腾,却又被他熟练地掩在波澜不惊的皮相下,只在抬眼的一瞬,泄露出霜打一般的哀恸。

心似被揪起,只怕多看一眼便会心软,只能仓皇逃离。

岸边无路可走,只有层叠的树林交织在前方,我兀自在林间跌撞,藤蔓上的倒刺划开麻木的手臂,心也似坠入迷宫之中。

桑染追了上来,为我拨开挡路的枝条,他拦在我身前,执拗得像世间每一个情深意笃的男子。

他说:“阿樱,我不信。”

绿意织成碎网,挨挤似如影随形的牢笼,留给我们下脚的地儿不过一尺之宽,他捉住我的肩膀,将我困在那里。

靠得太近,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尾那一片红,如同血莲缓缓绽放,隐忍又凄美,那潋滟的眸子委屈着,忧伤着,只看一眼,便教我内心隐隐作痛。

“不信便不信罢。”

我也不能将胸口剖开,让他瞧瞧,那些荒烟蔓草的年岁,到底给了我怎样的一副苍老的心。

倦眼天涯,唯乞孤老。

“便是你这般执迷不悟,才堕入心瘴。你可知心瘴起,魔道生,一步踏错你就……”再也回不去天上。

“我就如何,下地狱么?阿樱,你拿我当小孩子哄了,喜欢你怎么会是错呢?”

桑染仿佛在乞求:“你教我破执念,可什么是执念,我只知道我这颗心,它不听我使唤了,他被你牵着走。”

“真是疯了。”

我只觉浑身疲累,今日唐突着出门实在不应该,横生的枝节,以后将如何了结。

推开他的桎梏,向树林深处走去,凄凄草木无心,挡住去路,接天莲叶泛滥成海,我如蝼蚁般徒劳无功向前,每一步都走得艰辛。

桑染视线纠结在我身后,默默注视着我狼狈的逃离。

“阿樱,我不信!”

桑染突然喊道,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带着落魄与不甘。

“你若心里没我,又为何待我与杏子不同?”

我猛然刹住脚步,质问的声音铿锵入耳,却似斫在我脊梁骨上。

原来桑染也这么认为。

原来杏子说我偏心,是真的。

掩耳盗铃的人,是我自己。

……

大千山层层叠叠,从不周山巅向下看来,像是大地撑不开的褶皱,用凡人的脚来丈量,却是一生都跨不过的坎。

彼时在云端,我从未想过,我会和那个沉默的孩童一道坠入山中,于那云深不知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更没有想到,这孩童长大了,竟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又天打雷劈的话来。

今日出师不利,路走窄了。

凡间的路走窄了,九重天上的路更不好走。

我若贪恋情爱与他水到渠成,天帝必不饶我,可我若就此翻脸,青君回到天宫想起这笔红尘烂账,哪里会有我好日子过。

头疼。

眼下的事,是如何让这孩子死心,又不至于记恨我。

听说须弥山衡阳宗在大千山脉最深处,为玄门正统,每过十年便会选纳弟子,或许可以借口游历路过山下,顺便将这烫手山芋撂了去。而后三年两头回去见他一次,他道心渐起,没准就能勘破红尘里这么个小疙瘩,回到天上也能不与我为难。

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好不容易从迷茫的森林中挣脱出来,大路朝天,一前一后。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不近不远,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我们垂头丧气各怀心思,沉默将时间抻得好长,长到我几乎不敢去想,这漫长的下午,该要如何渡过。

忽而一声鸣啸及时雨般赶来,打破这无言的对峙,那声音像哨子吹起单音,尖锐急促。

一道飞影赶来,被我伸手擒获,落在手心的是片被卷成笛状的竹叶——杏子的信使。

展开竹叶,上头写着几个字:“樊叔病发,速回。”

今早出门时只顾得吵架,忘记叫杏子占卜,她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来,却歪打正着卜得这个。

樊叔是石头村一带的里长,儿时庇护着我免于被族人欺凌,也在与猛虎交战时,替我挡下致命的一击,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潜伏的旧伤还能卷土重来。

想压制伤势并不难,却也需我及时施针。

桑染慢慢来到我面前,他轻轻咬着下唇,目光小心翼翼在我脸上的探寻。

不久前的那场示爱来得山崩地裂,去得惨烈无声,他的满腔热烈碰上我的惊惶逃离,满当当的希冀直接从云端跌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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