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画尽力不去看那一堆在她跟前蹿得老高的篝火,目光从夜幕中绕去,看向她身侧的男人,她已然确定了此人身份——与萧案生有旧怨,想要手刃其人。
那便是萧案生先前所述的,胡人迪什尔。
月夜高寒,坪地间,火光熠熠,诉声绵绵未绝。
戗画轻阖双眼,手支下颌,让身体得以松歇之隙,留耳倾听身侧的人说话,倾听之隙,也留意着四周不相和的异动声。
“睡了?”
“没有。”
一问一答,如此这般,已反复数次。
“所以你觉得,那西疆小子,应该找中原小子报仇吗?”迪什尔望向天幕中那一弯月,想及此时,西疆月夜也是如此。
戗画半提起眼帘,语气慵散,事不关己道:“想报便报。”
迪什尔回眸,凝眉细看戗画神情,她却还是满脸漠不关心,也许是那个人没告诉她这些事情,那倒也不奇怪——必竟,谁会将自己的阴狠冷戾,说与心上人听。
迪什尔目光不挪,继续探问道:“为何?你是汉人,我以为,你会向着那个中原小子?”
戗画不思稍动,眼神虚晃后,不耐道:“此乃私怨,与两国何关?”
迪什尔微怔,此女子所言,竟与他所想暗合。
迪什尔回目于前,篝火在他眼中曳跃,他心中清楚,曾经的两国之争,不可避免——只是那个人,背弃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过往,绝不可谅。
迪什尔看向身侧的人,将她此刻洁雅映于脑海中,或许,这是除了那个人之外,唯一能倾听、能理解他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戗画。”
戗画。
迪什尔在心中默念一遍,只希望这个名字,不再是假的——否则,也许他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她的名字了。
“谢谢你。”
迪什尔如此说罢后,四面忽奔出了火光,疾驰向坪地中央的那堆篝火,一阵拢聚后,将两人围于了火圈之中。
迪什尔缓缓起身,退至圈边,此时才见戗画起身,负手相望道:“此番动静,可是会引人而来。”
迪什尔横眉而视,不为所动,在他见到戗画之前,他本打算引萧案生前来,设伏杀之,而现在——或许,他也该尝尝,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究竟是何滋味。
“我知他会来,便将你的尸身赠于他吧。”
一语轻描淡写地言罢,迪什尔退于人圈外。
戗画孤立于胡人队伍之中,略眼纵观,其间有男有女,皆作胡兵打扮,她虽不可单辨,却也大致看清,不止有那日相助于他们二人的乐舞队,甚至更多。
时异事殊,戗画倒是不想与他们交手,而事情摊在她头上,算是替萧案生背了锅——她也不曾欠萧案生什么,那便算是萧案生欠她的了。
想及此处,戗画忽然连想要什么都已想好,于是侧身背手,启刃反握,四顾眼下。
那些胡人皆手持弯刀,手脚覆以皮袖皮靴,下裳不及前膝,便于行动,又有浅绒交颈,藏害于里。
戗画细思,究竟是何处露了底,让她在迪什尔的眼里,杀她竟须耗费如此阵仗,倒是高看她了,又或者,这是给萧案生准备的?
多思无益。
戗画醒目之际,迪什尔一声胡语令下,四面胡人弃火于坪,齐搏而上。
一瞬之间,坪地上月影婆娑,火把顺风高燃,火势连结成片,于山腰间辉煌,如凤凰涅槃,欲揽九天。
烈火熊燃中,戗画横行于胡人之间,旋高纵伏,眼里不及人形,只有一块又一块的肉颈血项,从四面八方拢来,一刀抹下,又乱像倾去。
迪什尔仍立于围火之外,孤眼追索着火中那一段飞影,见其形速之快,于他记忆中无人堪比。
她竟是为战场而生的人。
惜才如他,迪什尔心生不忍,即刻却又被不甘抚平——此般人物,却随了萧案生的麾下。
地坪中央,逐渐被鼎火倾覆,山风不止,再燃高穹。
火坪难伐,戗画踏尸而行,不着星火,但着血渍,红衫殷染成丹,大开盛筵于摆下,她眼前叠影渐少,火焚于目,与面颊上的数道血滴飞线,交映成辉。
刀影晖晖下,戗画来不及思考,如何出手,如何躲避,这些平日所习所悟在此刻皆化作本能,杀出一线生机的本能。
犹似萧案生问她“你是如何练成此般身手”时,戗画仅言答:“我还活着。”
巨火将时间渐渐燃逝,在坪地上噬出一片焦黑,和流淌不止的殷红交融,起伏于坪上。
火海之中,戗画横复纵返,手中刀刃连缕从人项间抹过,抚颈成丝,见血封喉。
她不作稍停,不能稍停,停滞就会受伤,受伤又使停滞,如此周循,全盘皆输。
迪什尔的手扶上腰间弯刀,不再观望,若是如此持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