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葳从中院侧廊下行过,忽一道身影从旁扑上来,差点儿将他推出廊外,他稍定神,正要拿下这刺客,一转眼,却见是于青这个大愣头。
于青气得面色通红,满眼愤恨,朝黎葳大声喊道:“你快把久昔姑娘放了!”
“你疯了吗?”黎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两个月,于青也几次吵着要见久昔,却没有过这样过激的行为,黎葳只回答说主上也不许于青探视,于青也只好忿忿离去。
今日他却忽然如此,黎葳心疑,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于青气冲冲地瞪着黎葳,眼角边却忽滚出一串热血泪,大斥道:“你再不放久昔姑娘,主上就要没命了!”
他喊得嘶声裂肺,黎葳倏然心惊,一扯于青衣袖,忙质问道:“主上怎么了?”
于青什么也说不出,只哭得两眼通红,心中万分疼痛,是各种痛拧在一起的痛,半刻过去,他哽咽不停,看着黎葳恸声道:“梨娘子…没了…”
那日,艳阳和风,是冬日里难得的好日。
阳光错过绵白层云,后抵着天空的蓝,华丽地铺向乡间,在空中散出一圈圈彩色光晕,光晕落下,将这片乡田紧紧包拢。
乡道两侧,错落着高耸的木,枯叶不舍寒枝在空中轻轻地落,落至道间,又歇在了树影上,背着光在道面上一齐婆娑,似迎那一路人马归乡。
乡道往下,那些田间色彩已被收割了去,留下大片金褐色的壤面,地里麻影般的农户们,正在其间翻出松动,又再播下次年想要的收获。
山间远近无雾,什么都看得十分清楚,对面山坡上的树枒交错缠杂,鸟兽耸影,如是功力好的射手,甚至能穿杨而去,无有失手。
近处田地里,四处散落着人影,无有遮藏之处,皆袒露在黄秃秃的壤地上,俯仰劳歇,身形辛勤,不时捏起颈上汗布一擦脑门,仰喜天之晴暖。
马蹄踏行,继往前去,居遥领走在人马队前,于青驭马行在他身侧。
几近老院道上,两人斜视下方,见乡田深处,那方院落仍然孤立,四面散乱着的黑红相间的驳影,却不敢确认是否为人影。
居遥制住马缰,心头忽跳。
于青见势异常,正欲张口,即见居遥一抽缰绳,疾驰而下,遂领队立即跟上。
坡路难走,纵马尤甚。
一队人奔至坡下口,蹄后扬尘未落,便已纷纷下马,皆从田坎道间跋去。
居遥走在最前,脚步踟蹰却不敢停,他仰首望去,那院外却不是一地人影,是尸影。
这片田地的最深处,就是梨娘子的小院,它曾经和风细雨,也曾经惊涛骇浪过,而此时却像在艳阳底下沉溺着,被笼罩着,禁锢着的,是让人窒息的死寂。
院围外的那一栅果树,曾像侍卫一般围立着、守候着小院,而此时媚光之下,它们挂着满是枯黄的叶,轻轻摇坠着,颤动不休着。
田道间,居遥一步步朝小院走近,在他脚边,地上是数不清的横躺着、斜倒着的尸体,也曾流淌着一地鲜血,然而早已凝结,只余留了满眼斑驳的血褐。
这些人中,有居遥留在小院保护梨娘子的,也有穿着蛮人服饰的面目狰狞的南越人,他们的身上都有着数不清的伤口,横纵着无法分辨的血迹,都在这片田间搏过生命的最后一段厮杀。
居遥路过这片残迹,越过院围的红果树,一步一步地走进小院,走进石板砌成的院子中,他忽然驻足。
小院中,左面凉棚安静驻立着,棚下的长案、矮凳也都安然如初,只是上面附着肉眼可见的尘罩,右边的水案也安泰无恙,然而早已不见水的痕迹,青色苔衣皆干成了黄褐色的死藓,不复鲜活。
院中,一切的沉寂和瑰丽,都笼罩在院中央那道身影上,她身上是灰褐色襦裙,还笼着一件灶衫,衫上蹭着几抹柴灰,和平时做饭时一个模样。
她微微朝上的脸显映在日光下,能看得很清楚,眼和嘴唇都紧闭着,唇上像是覆了冰霜,却是很安详的,好似睡着了一般。
那一瞬,居遥看着院中央安躺着的身影,一路步过来的茫然和迷惘都被打散,只剩下了无能为力,在此刻将他彻底击垮。
居遥钉在原地,似无法动弹,而他身后,于青早已泪流满面,两只手微微拢在居遥身侧,只待护其安立。
居遥听不清耳畔温和的风声鸟鸣,眼里也看不见阳光嫣然撒映,士兵们皆噤声林立在院外,他只顾塞耳闭目,一手拂开于青,自己徐徐走向了院中央。
他足如沉鼎,一步一印地靠近地上那道侧横着的身影,走得无比艰难,而终于立在她身后的青石板上,他重重跪去。
居遥俯下身,轻轻搂起梨娘子冰凉的身体,她的脸渐渐全部显露在他眼前,是没有血色的,却很温和,慈眉善目的,像在对他无声言语,切切问询。
居遥的目光在她的面容和周身来回,搂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