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勾栏多在城南,三年前裴出岫受召入京,特意将沐春堂开在城北僻静处。
在京三年,确然从未去过烟花之地。
马车停在城南烟波河边,河畔栽着好些柳树,枝叶一片深深浅浅的枯黄。秋风吹拂过,柳枝坚韧地飘荡,柳叶如蝶般纷飞。
而在那前方的烟波河上,各色画舫在落日余晖映衬下静静摇曳着,不难想到此处入夜之后会是怎样一番热闹的光景。
可是,这一切皆与她无关。
因着多年梦魇的缘故,裴出岫本也不愿亲近男儿,任是这烟波河上春光旖旎、秋色斑斓也只得辜负了。
林知秋同她描述那名为明月夜的画舫泊在烟波河中央,足有三层之高,画舫外壁描了四季山水画,船头垂着紫色的烟霞飘带,船尾高高翘起,雕花栏杆上刻有层层叠叠的祥云纹饰。
画舫白日里并不营生,烟波河边此刻颇为静谧。
裴出岫抱着怀里消瘦得越发没什么分量的男人,沉默着往河中央的那方重檐六角亭走去。
她的怀抱依旧温暖,心跳声沉稳有力,身上穿着的布衣厚袍带着他熟悉的浅淡药香,可是林知秋却觉得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其实他又何尝想要回到画舫,除却那夜铭心刻骨的绝望,他大多时候只是麻木地顺从。抚琴之时可以忘忧,是以他宁愿一刻不歇地奏曲,即使一双素来娇养的手被琴弦伤得斑驳。
林知秋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遮住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他听见她跨过小石板桥踏上船头的声响,忍不住抬起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
心,跳得那样快,男人咬着嘴唇,浑身细细地颤着,秀挺的鼻尖几乎挨蹭着她下颌处的肌肤。
裴出岫浑身一僵,只当他是在害怕,缓缓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她的呼吸匀称起伏,脖颈处的肌肤细腻温凉。林知秋的眼睫颤得愈发厉害,面上也滚烫一片,可他依旧没有松开那环住她脖颈的手。
烟波河畔水声潺潺,他听见她走进船轩出声唤询,轩楼上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身着绛紫罗衫挽着松散发髻的俊美男人袅袅婷婷地朝船轩中央走了过来。他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秋末的时节还穿着领口大敞的单薄罗衫,绛紫衣衫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一双细长的眼眸描得分外妩媚。
裴出岫目光微避,还未开口,就听那浓艳男人惊诧地出声唤道。
“海棠?竟真是你……”
怀里的男人扯了扯她的衣襟,抿了抿唇轻声道,“裴大夫,这位是明月夜的戚舫主。”
裴出岫朝那舫主略一颔首,便觉得面上被一道目光灼灼地打量着。
“海棠,不知这位女郎又是?”
裴出岫轻咳了一声,低声开口道,“裴某是他的妻主。”
舫主似惊异地咦了一声,目光落到男人赧红的面颊,慢慢地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中缓了过来,神色庄重眼波微凝道,“海棠,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船轩顶端是伶人公子们的寝房,狭窄的长廊中溢满着各式脂粉香气,许多公子们见有人上楼纷纷推开屋门观望,一时间这些香闺之中处处皆充斥着调笑谐谑声。
“快看呐,这不是咱们这儿的海棠吗?”
“听闻他开罪了二皇女,又叫尚书府小姐给赎了身,他身边这女郎莫不就是那尚书小姐?”
“可瞧着也不像啊,那天夜里来的尚书小姐身量可没这样长……”
“难道这短短时日又勾搭上了别家女郎?”
“往日看着是个清淡傲气的,没成想背地里竟是这样有手段呢。”
……
戚舫主侧过身子替她二人挡住些探看的视线,裴出岫嘴角微抑按捺住心中不愉,抱着怀里的男人走进长廊尽头一间颇素净的卧房。
男人的卧房里并没有那种浓郁的脂粉味,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瞧见烟波河晚霞漫天的景致。窗户前摆着一张琴,不远处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熄寂的香炉。
舫主亲自替她斟了杯茶,裴出岫低低道了声谢,接过以后却先喂给面色发白尚微喘着气的男人。
“妻主,我不渴的。”
男人似是又情绪低落起来,裴出岫收回茶杯一饮而尽,接着出声安慰他道,“何必将那些不相干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说的是事实。”他垂下眼眸,面色如结寒霜,却显得那样哀伤。
舫主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此刻也忍不住附和道,“海棠,你该听你妻主的话,她是个明智慧心的女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啊。”
他在明月夜见过京城多少高门贵女,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却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身上穿着打扮并非华贵,可那副清隽俊朗的容貌和周身处变不惊的从容气度,却并非是寻常百姓所能拥有的。
“裴小姐之前并未来过明月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