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四个时辰的屠戮,钟麓城乃至整个七鹤山脉系难以再见到试图逃离这片地狱的幸存者,若承灾身在此处便会惊叹,这漫山遍野的怨气,比之临雪嵇城更胜一筹。
然就是这寂壤苦心孤诣聚集囤积用来一次性复活他所有魔将的怨气,在所有尚且苟活的,挣扎异变的,静默等死的,悲戚痛哭的活物无知无觉间被悄无声息清理干净。
一直在避战游走的白羽渊几乎踏遍了整个战场,从喧嚷到死寂,冷眼旁观过无数性命惨死刀剑之下,沉邙跟随在他身侧,安安静静吸收并替他隔开怨气,一人一剑隐匿行踪找了四个山头,终于在第五个还稍微有点山林模样的悬崖下,捡到被两只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仙鹤牢牢护在身下的一大一小。
沉邙剑锋在鹿月喉头比划着,等白羽渊确认池浩安然无恙后才被喝止,他神色复杂注视全无意识的鹿月,左肩扛起池浩,犹豫半晌嗤笑一声:“若非半妖……”
他蹲下身攘开沉邙,一手捞起鹿月夹在臂膀下,低声嘀咕:“将你送到卜鹿那里也算是我仁义尽至了。”
沉邙有灵,挑高了视角寻找卜鹿气息,指引着白羽渊前行。三人一剑在细碎混乱的山间小路绕来绕去,走到一棵缠绵了无数巨石朽枝,明明新生却形如老木的死树前停了下来,枯朽空洞的藤蔓延展遍地遮掩了战场惨状,将衣冠碎剑拢于身下,拧成一团的粗枝状若老者躬身,抚摸穿越了千年的故人遗骸。
他仰望那棵死树,眉头不知觉蹙起又落下,在这还残留有神力的一方土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就连一向警觉暴戾的沉邙都悄无声息落在死树一角,安静到让人忽视它身上层层缠绕的怨气。
“沉邙……”白羽渊将鹿月放在地上,扶着坚硬冰冷的树干,神明即将消亡的力量汇成点点绿芒,跳跃着落在他发梢肩膀,一触即散。
翻腾在乌云之上的最后一点暖阳终于被彻底荫蔽。
“父亲……我们是不是见过它?”
喃喃细语惊醒了沉邙,悲戚嗡鸣着回旋在整片枯枝落叶之上,不顾白羽渊一次又一次的呼唤。
“父亲。”
沉邙找到老树纵横交错的根下被掩埋在泥泞中再无光泽的松石,悲伤于无能去探拿而死寂的垂在上方,白羽渊快步过来一把握住剑柄。
“我们该走了。”
窸窸窣窣声自林径深处传来,白羽渊不想在这种地方招惹任何人,强行将沉邙收鞘扛着池浩捞起鹿月迅速向着反方向离开。
不过多时,自枯枝败叶间踉跄钻出一道颇为颓废的身影,背着血人深一脚浅一脚挪到老树下,见到破碎的剑锋与衣冠,骤然失力倒在地上,连带后背上不知死活的人顺着枯藤滚落一旁,缠绕着厚重血气的宝剑磕在木石上清脆一声响。
“师祖……师祖!!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那人疯狂拉扯枯藤,刨开混杂着雨水与血迹的泥土,将廖廖碎剑捧在手心号啕大哭。
雷光在半空炸开,将颜御斑驳的脸庞照得彻亮。
瘫软在不知哪处山沟沟里的泺河仰面望天,望着比他所见过的最丑陋的欲望还要深不见底的黑夜,以及邃暗中碰撞出打火石样的火花,第一个察觉到足以令人发疯的怨气在缓缓消减。
他疲累的扯出还算和气的笑,实在没有力气去碰触身边闭目养神的人,气音低沉却也清晰:“好久……好久都不曾与师兄如此酣畅淋漓的打架了。”
“以往相斗,师兄总会留有余力,对我分寸有加,每次我央求你用全力……你总是,总是……糊弄我。”
“你说你是我师兄,师兄不能欺负师弟,师兄只能在保护师弟的时候全力以赴。”
玖音幼稚的将脑袋撇过去,在黑暗与落雨中睁开眼睛,他剧烈喘息着,胸腹处自上而下的狰狞血口,被有分寸的控制在表皮最多的出血量但不伤内腑,让他在逐渐清醒过程中不断怀疑,眼前与他死斗的人究竟是谁。
“激怒我,就是为了和我打一架?”
只要他并非有意背叛凰王,就此弃暗投明回头是岸,玖音觉得还是可以替他求情宽恕他的。
“不是……”
泺河眼神忽烁,连底气也瞬间萎靡下去:“我……”
身旁人突然幻化出龙形,无比恶劣的一尾巴压在他身上,狠狠威胁着:“你若再敢说那大不敬的话,我就……我就压死你。”
被沉重龙尾压得喘不过气的泺河在黑暗中捕捉到这头龙带了血丝的眼睛,可压抑在其中的感情太多太复杂,就连他都不由得沉浸其中为之哀拗。
岚幽若是救赎他的太阳,那玖音便是第一道暖热他的光,曾经的他抓住这曙光不敢放手,可如今他还有何等脸面去直视。
“我答应过的……我答应过王,答应过你,你是我师弟,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我做到了,就算死斗我也不会伤你……泺河,你不能背叛王,她经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