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因为你父亲遗愿的原因,才自请来清川府做知府的?”
许清徽终于了然。她之前一直纳闷,以沈怀川的才干和少年成就,怎么会非要来这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野。现在才知晓还有这层缘故。
“你怎么知道我是自请过来的?”
沈怀川声音一冷,探究的目光看向许清徽。她好像总是知晓很多隐秘的信息,很奇怪。
“听说的,听说的。”
许清徽连忙掩饰,毕竟总不能真的说她是睡觉做梦梦见的吧。
许清徽不愿意多说,沈怀川只能不再逼问,但仍旧留了个心眼。
“那对母子,你也会继续寻找吗?”
“嗯。”
沈怀川回答得简短,却坚定干脆。
“放心,他们一定还在某个角落安然无恙地活着。”
许清徽宽慰道。沈怀川闻言朝她望去,对上了一双清亮温暖的眼睛,山上入夜后的寒气仿佛驱散,他方才因旧事而生寒的心境又重新复苏。
“这些药给你,府中人刚送过来的,对于刀伤很有效。”
许清徽心一慌,连忙别开眼,又不自在地快速将药塞给了沈怀川,喃喃道: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随即飞速离开了,看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怀川愣在原地,半响后,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小友心情看着很好。”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醇厚温和的声音,沈怀川转过身,看见了一位已胡须尽白的年迈主持站在殿下,正眉目带笑地看着他,观之和蔼可亲。
“您是......莫愠主持?”
“是贫僧。只是贫僧早已卸下主持之位,现下只是寺中一位平常的扫地僧。”
沈怀川闻言,改口道:
“晚辈沈怀川,见过莫愠大师。大师安好?”
“初次收到信时,小友尚未满十岁,如今却已弱冠之年了。时光果真飞逝啊。”
莫愠大师抚着灰白的长胡子,颇为感慨。
“多年来,有劳大师照看长明灯,替父亲所托之事操劳。晚辈此次前来,亦有事向大师请教。”
“你是想问那对母子之事吧。”
莫愠大师引着沈怀川步入殿中,细细详谈了起来。十三年前沈父未知的过往,也在莫愠大师的言谈间,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当年,莫愠与沈父初次碰面,是个雨天,沈父带着那名逆党将领的信物扣响莫愠禅房的门。
莫愠打开门便看见一位清瘦的儒士,言辞谦和有礼,在得知当时那对母子已离开安济寺后,本欲立即离去追赶,却未曾想因高烧晕厥在了禅房门前。
后来沈父在寺中修养了两日,尚未好全便辞去寻那对母子了。
再一次相见并没有间隔太久。
那年清川府头顶的天空仿佛破了个堵不住的窟窿,大雨连绵不绝,连着各地大发涝灾,不少百姓家园被毁,更甚者家破人亡。
官府人力财力有限,亦或者根本不愿意管,由百姓自生自灭。
百姓自发向高处迁徙,幸运的能在高山上寻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不幸的,便直接倒于路边,被洪流卷走或被野狗啃食,尸骨无存。
安济寺位处山腰之上,又位于凸出的阳面,少受洪流侵袭。
莫愠等寺中人大开寺门,收容受灾百姓。
莫愠便是在这个时候,在帮忙救助百姓的人之中,再度遇见了沈父。
当时沈父的风寒明显加重,但仍往来于风雨之中,带着他的人救助受灾百姓;甚至与清川府当时的官员交涉,请求救助。
最终暴雨渐渐平息,这场天灾人祸才慢慢过去。
后来朝廷召回,沈父不得已必须回京。只是那时仍未找到那对母子的消息。
离开前,沈父在安济寺点燃了两盏长明灯,并托在那些日子里逐渐交好的莫愠帮忙照看,在为寺中捐助了大量香火钱之后,留下部分人,带着其他人回京中复命了。
“我记得与你父亲所通的最后一封书信,他在书信之中提及,正准备将清川府情况上达天听,只是后来便再也没收到过他的书信了。再收到与他相关的信息便是十年前你的来信。”
莫愠大师的看向洒满月光清辉的地面,像穿越时光在缅怀旧友。
沈怀川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莫愠的话唤起了他关于他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
父亲在他六岁时便离世了,父亲在世时经常外出公干,在家时也时常忙于公务,他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其实很少。
印象中,父亲是个表面温和、实则要求很高的人。
从莫愠大师的话中,他后知后觉地意识道,原来他的父亲也曾如此鲜活地活过;却亦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时光淡忘与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