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如今江南的局势,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
方金芝将那筒图纸仔细揣在怀里,小声说道:“应奉局和造作局奉旨开设才不到两年,就已经害得这么多百姓苦不堪言了。这些奸人在江南为非作歹,蔡京老贼在朝堂蒙蔽圣听,长此以往,官逼民反,必然会有人忍无可忍,揭竿而起。”
“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
“闭嘴!”
方腊脸色阴沉如墨,一双浓眉紧紧皱起,早已被吓出了满身冷汗。
恐惧惶然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呼吸急促,重重喘了两下粗气。手中拐杖一滑,他脚下趔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方天定连忙上前一步扶住父亲,无措地唤了一声:“爹......”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对妹妹金芝发过火,平时甚至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这是他见过最严厉的一回。
方腊向来是对儿子严苛,对女儿疼爱,方天定一直对他十分敬重,甚至有些畏惧。
是以,他虽然很想劝说几句,可看着火冒三丈的父亲,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方金芝轻轻叹出一口气,默然无语。
此事,的确是她欠考虑了。
她眼下所处时间,是书中方腊起义的三年之前。
如今的方腊还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心中所想仍是苟且偷生。
前些日子朱二频频带人来漆园抢掠,他被打伤了腿尚且隐忍不发。如今朱二卧病在家,眼看着生活就要回到正轨,方腊更加不可能铤而走险。
方金芝在女帝身边待了太久,每日面对的都是女帝磅礴的野心。以至于她竟然忽略了,如今需要她“辅佐”的,不是胸怀壮志的传奇君主,而只是一个樵夫出身的漆园园主,一个家境稍微殷实些的农民。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有哪个平头老百姓会有勇气谋划造反之事呢?
“我和哥哥只是担心被官府迫害,才生出了这样激进的想法。既然爹爹不同意,那我们日后不提了便是。”
听女儿这么说,方腊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金芝啊。”
在儿子的搀扶下,方腊缓慢落座于椅上。
他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低声叹道:“金芝啊,应奉局的人早就已经不满足于来漆园抢掠了。前几次他们来借木材,明明顺利拿到了东西,可还是不停的出言挑衅,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想要激怒于我。”
“爹爹我自幼习武,一身的力气,也曾闯荡江湖,和不少好汉交过手。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应奉局那帮撮鸟吗?”
方腊默了一瞬,挤出一个苦笑,“我那是不能动手!因为我知道,一旦还手,就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将我关进大牢,随便安上一个罪名。然后,他们就会逼着定哥儿交出漆园,来换取我的一条性命......”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兄妹俩清楚方家现在的处境。要是不想家破人亡,方家现在断断不能被官府抓住任何把柄。此种异想天开的荒唐念头,日后断不可再有,明白了吗?”
方金芝点点头,“女儿明白了。”
方天定也赶紧笑笑,向父亲保证日后再也不提。
书房内气氛终于转好,邵氏一脸奇怪地掀开了门帘,“你们在这儿聊什么呢?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粥都要凉了。”
见到邵氏,方金芝立马换上乖巧的笑容,“娘辛苦,我们这就来啦!”
*
吃过早饭,方金芝一头钻回自己屋中。
不一会儿,方天定过来传话,“爹爹让你最近都待在家里,不准出去乱跑。”
方金芝翻阅着手里的地图,随口“嗯”了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见她如此,方天定便知妹妹刚才的表态只是在敷衍父亲,她并没有放弃起事的想法。
他于是心下微松,舒出一口气,默默替妹妹关上屋门。
回到自己屋中,方天定摆弄了几下书案上放着的四书五经,眼神忽明忽暗,面色也是阴郁一阵明朗一阵。
明明来年就要去州里参加解试了,可他此刻却毫无心思苦读。
科考,如今于他还有意义吗?
方家现在有运筹帷幄的“女天相”附体相助,地势条件又如此得天独厚,将来如果父亲做了皇帝,他就是太子,不日之后......整个天下都将是属于他方天定的。
他哪里还用得着去考这赵家小儿的试?
这么想着,方天定的表情又转为亢奋。
仿佛有人往他心里投掷了一支火把,“砰”的一声,火光迸射!
野心在胸中熊熊燃烧,带来从未有过的战栗感。
方天定在屋中快速踱步,只觉得浑身热血无处挥发。
他又将视线投向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