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历二十一年深冬,京城正是霜最重的时节,天地间白雪茫茫。
礼部尚书薛钊因贪污而被抄家处死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密密麻麻的百姓堵在闹市前观看行刑,他们中不少人听过薛钊的名字,印象中只记得这位大人廉洁清明,名声很好,可没成想竟也是个贪污受贿的主。
叫骂声一波高过一波。
憎恶铺天盖地,沉甸甸的压下来。
人群深处,一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静静望着一切。身侧有一书生不小心撞到他,刚要骂咧,瞧见那一身冷厉的气质,当即吓得闭上了嘴。
但见这面具男子衣衫讲究,光是腰间那块青玉佩就价值不菲,指不定是哪家权贵出身。
书生一边偷窥一边心里暗暗想。
台上刀落头断,满地鲜血。
台下熙熙攘攘,人心诡谲。
紧接着书生瞥见那男子朝行刑台的方向俯首一鞠,转瞬即逝间好像看到一只幽蓝的眼眸,书生只以为是自己看瞎了眼,用力搓脸继续偷看。
但那面具男子却已转身扬长而去。
*
薛钊死后,薛府所有家产尽数籍没,仅在几日内,高门大户就落败得形同泥中蝼蚁。
刑部和内阁来人时,薛云妙就坐在院中。她穿着一身丧服,发间戴着玉簪,形容朴素,却衬得那张倾城温婉的面容更加夺目。
内阁来的人是位俊秀青年。
“云妙妹妹,你一切可还好?”
薛云妙眼睫轻颤,“玉堂哥哥,我爹他…”
萧玉堂抿唇,没有回答。
薛云妙苦涩一笑,“我爹为官三十载,为百姓尽心劳神从未停歇,如今却只得了这样一个下场。”
听闻此言,萧玉堂露出几分愧疚,垂下头颅。
“云妙……我知晓你恨我二弟无情…”萧玉堂欲言又止,“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替老师讨回公道。”
薛云妙沉默。
萧玉堂深知自己的无力,诚恳道,“事到如今,我可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薛云妙知道他想帮自己。
他们年幼相识,青梅竹马,若不是圣上忽然赐婚将自己许配给那萧况逢,也许她早就成了萧玉堂的妻。可一步错步步错,她现在是弟妻,是个罪臣之女,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海誓山盟,现在都已经不作数了。
薛云妙喉间苦涩,哑声,“玉堂哥哥,可否请你最后帮我个忙?”
*
是夜,空荡荡的薛府大门敞开,有脚步声沉沉传来。
薛云妙没有抬头,而是打开食盒,从中取出饭菜与酒水。待那人的身影走近,方才抬起白皙柔和的脸,轻声道:“郎君来了。”
萧况逢没有作声。
他的五官比寻常男子深邃,长眉浓黑锋利透着一股的野性,身形高大,几乎都不需要什么动作,只是微微一抬眼,便有威压倾覆。
她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许是刚惩戒过犯人,又或是……
想到今日是父亲的行刑日,薛云妙咬紧牙关。
去年初秋,天子忽然下诏为她和萧况逢赐婚。
可在此之前两人仅见过短短几面,若不是她心中倾慕着其兄长萧玉堂,甚至都不会记得萧况逢的模样。
许多落井下石之人故意向她道喜,说什么萧况逢乃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战功赫赫还是太子少保,将来必定风光无限。
可谁听不出这些话里幸灾乐祸的意思。
她出身文官世家,父亲是礼部尚书,即便没有陛下赐婚也能找到一门足够好的亲事。可偏偏遇上萧况逢。
但凡京中有些耳闻的都知道萧况逢是个怎样的人,他手段狠厉残忍,连老幼都能眼都不眨地一刀杀死。薛云妙一个在闺秀中待了十七年的女子,哪里想的到自己最终却要嫁给这样一个恶人呢?
若非是陛下赐婚,她早早就想自刎而去。可抗旨不尊带来的后果却会影响举家兴衰,她怎能如此自私,只能咬着牙,在众人唏嘘的目光中点头。
一年光景,日夜煎熬。
好在萧况逢虽冷漠对她,可因军务之事待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多,她偶尔也能得几口喘息,不会那么痛苦。只想要起父母兄长都还健健康康的,她就能得到些许安慰。
但是……
连这样的日子都没有了。
几日前,萧况逢向陛下递交奏疏,弹劾父亲贪污受贿,鱼肉搢绅。要知当朝天子最痛恨的就是官宦腐败,因此律法制定得格外严苛。父亲被逮捕进诏狱,经由三法司会审,最终籍没、弃市。
可她不信自己的爹爹会贪污,因此托了无数关系询问,最终才从萧玉堂的口中得知,是萧况逢连同内阁首辅齐获栽赃陷害,才致使父亲落到如此下场。
若不是萧况逢……她一家怎会如此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