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觞早已徘徊弥留之际。他替鳞王受了元邪皇一掌,烛龙炎气入体烧灼经脉,此刻不过是强睁着眼睛,回光返照。
北冥封宇高大的身躯佝偻伏在爱子的病榻之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似乎一夜之间便生了华发,只是因为根底深厚,才不至于立即毙命,烛龙龙气游走体内的持续破坏,显现在面上就是冷白肤色中的病态嫣红。远远看上去,简直像是入殓妆面一般突兀且恐怖,充满死气。他紧紧攥着孩子的手掌,贴在北冥觞的耳边低低絮语,大颗大颗地掉眼泪,整张脊背紧绷且微微颤抖着。
蕴姬制止了梦虬孙的出声,扶着手臂,半倚靠着他站在庭中看了一会儿,忽然喃喃自语一般,“原来贝娘娘说得是真的。”
“什么?皇后娘娘?”梦虬孙一头雾水地追问道。
“别人的痛苦不能抵消自己的痛苦。”她像是回答梦虬孙,又像不是,“原来,让他失去最爱的孩子,并不能让我开心。”
“看到鬼!谁见到这个能开心啊!我看砚寒清说得对,你真的伤心到糊涂了。”
北冥觞听到了动静,极难地转过眼珠,口中嗬嗬地不断涌出血水来。北冥封宇慌慌张张地拿血迹斑斑的袖子去擦,回神之后蕴姬已然缓行到了眼前,松开梦虬孙的搀扶,自己握着榻沿跪坐下来,与北冥觞视线齐平。
兄妹对视了片刻,北冥觞轻微挣了一把被北冥封宇合掌在手心的指尖,其中一只手脱开父亲,转而虚弱无力地去抓妹妹,声若游丝,“……好……没事……你……”
“你振作一点!做人兄长的,不能比小妹差啊!”
梦虬孙的不会安慰人令北冥觞露出一个艰难的笑,“……知……了,真……吵……”
“蕴儿,你的状况怎样了?”
蕴姬恍若未闻鳞王的问询,她合握着北冥觞的指尖,低头放置在唇边,祈祷神明般的语气,“不要睡,拜托了皇兄,这一次不要睡。”
“……飞渊……对不住……失信……替我……”
“我不要!”蕴姬骤然暴起站直,声音凌厉凄怆,“你自己去和飞渊讲!你好起来自己去讲!我不要收拾你没完没了的情债烂摊子!”她这猛地一下动作,不慎撕扯开了身上薄弱的结痂,血色很快重新从绷带上晕开来。
“蕴儿!”
北冥觞只气息衰微地看着她,断断续续,进气已没有出气的多,“……华弟……太任性……不、不识人……我代他……道歉……”
“够了,别再说了。你要休养体力——”
可北冥觞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紧蕴姬的手打断她,甚至起压上了半边身体的重量,盯着她的眼睛,“……那……回家……回家……”
“你好起来,我就回家。”蕴姬同样斩钉截铁。
“哈……”北冥觞笑了一声,松开蕴姬向后倒去。
“觞儿!”
“太子!”
北冥觞在鳞王和梦虬孙的惊呼里,兀自喘息了半晌,似是眼皮重过万山,再也无法睁开,只闭目继续说着,“……善待……善待……”
蕴姬默了一息,没有立即答他,然而最终还是放轻了声音许诺,“我答应你,北冥华以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但是不包括今日之后再发生的事情,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上这一句话。
可是北冥觞听了却是摇头,吐出另一个意料不到的名字,“……梦虬孙……善待……梦虬孙……他、”
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北冥封宇沉痛哀恸之悲嚎响震天地,伤势加摧,血气上涌,霎时喷吐鲜血,栽地昏厥过去。梦虬孙冲过去接住,同时放声向外大喊。
“王!太子!来人,太医!太医!”
北冥封宇醒来得很快,虽然他的状况持续恶化,但是仍然强撑病体,命令右文丞传达秘密宣见的旨意。
蕴姬接过鳞王亲手递交的密诏,在展开看清内容的瞬间怒火万丈,“皇兄尚未入殓,是谁敢轻言议储!是哪个不知死的鲛人,报上名——”
“是本王的意思。”
“你说什么?”
北冥封宇沉声道,“觞儿不只是本王之子,也是海境之子。本王不只是尔等之父,也是海境子民之君父。龙涎口震荡,无根水崩解,灾情如火,众心浮动。朝廷虽拿出一些赈济,可也杯水车薪,恐激民变。如今中枢失相,储位空悬,若本王再有万一,顷刻之间便是天下大乱了。”
“那是你们的事情。”蕴姬冷然偏过头,将密诏信手掷回书案上,挑衅似的回答,“海境成规,鲲帝女性不涉朝争。”
“所以本王下至敕封你镇国之号,望你能扶助缜儿稳定朝纲。”
“我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北冥缜与梦虬孙政见相左,水火不容,根本就凑不到一起去。他帐下策士误芭蕉多年筹谋,就为了这个相位。哈,这是一道旨意就能轻易改变的东西吗!”
“那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