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想给凤凰花饼染成红色的样子,其实用到的是莓果熬出的汁液,因为凤凰花有毒性,虽不致死,却足以麻痹人的四肢经脉,且很难缓解。”
缪玄昭对着有些凛冽却格外清新的空气,从风雪不歇的后半夜,悠悠地讲至雪霁后第一缕柔婉的日光蔓过洞檐,落到她和陆羡的膝前。
洞口前的火丛早已息焰。晨光落于面颊,她终于又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全和温暖。为了让那人身子暖起来,她的身体已十分寒凉,仿佛耗尽精血的是她缪玄昭。
她并不觉得疲累,而是感觉到多年来在庖厨间耕耘不辍,她早想写下的食谱,终于有空闲讲与第二个人听了。尽管那人或许也并未听进去。
“那如果不放莓果的汁液,就当是一朵白色的凤凰花不就好了。”穹谷之中,终于有人会回应她说的话了。
缪玄昭只当是如常在燕馆里,与庖厨间的小厮玩笑,“燕馆的客人见过那么多世面,哪儿有那么好糊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堪堪意识到,昨夜在死生边缘徘徊的那位苦主,竟已经转醒了。
缪玄昭惊喜地垂首探看怀中男子的情形,“你神志可是清明了?我见蛊虫已隐于经络之下,便想着该是压下去了。可你一直不搭腔,便也不敢放下你——”。
陆羡极慵懒地睁开迷蒙的双眼,见缪玄昭鬓边几缕垂下的碎发飘摇,更显得她姿容清减,“孤自然是还未好全,佳人的怀抱是良药,言语犹春风过耳,实在有心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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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昭见其又耍些泼皮,不由分说便把他放下,却发现自己的肩背已僵直的难以伸展,似受了风疾那般。
陆羡拾起毡子又给她掩得紧实,“你身上冻得如冰凌似的,还不好好披上。若为了救孤把自己闹得病了,孤手中可没有实权能赏你什么。”
“谁说我是为了救你的,我是为了不欠你什么。”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陆羡又恢复了精神,言语间似哄着缪玄昭,尽是些旖旎情态。
缪玄昭突然觉得这夜有些荒唐,南北之战骤起,她对首的正是北霁军的首领,而她现如今算是东瓯帝师身边的人,于情于理,她需要将很多事情都拨回到正轨上。
“陆羡,你若当我是有所不同的,便告诉我,何时种的此蛊,为何不想办法解掉?当然,你亦有立场不告诉我,毕竟堂堂北霁三皇子的弱点,又怎么能让敌国帝师身边的人知晓。”
缪玄昭突然觉得昨夜的许多辞色皆有些脱轨。她是因着夜色动人,还是陆羡格外真挚,她实在分不清楚了。
陆羡一时黯然,他觉得心中的钝痛不是来自于蛊毒发作的遗患,而是他仍然有的那么一点胆怯。
他尽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他不堪的出身,而当他需要对缪玄昭和盘托出时,他竟然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犹豫了。
“我——,哦不,孤——”
“孤其实,并不是北霁新帝的儿子。换句话说,北霁宫闱内,并没有他真正的儿子。”
缪玄昭一时怔住,她似还没有彻底理解这句话的分量。
陆羡没有等她回过神,便又继续开口。
“我并不害怕这件事被你知晓,因为你是我信任的、可以并肩之人,若你背叛我,我也只能归之于命数,是我遇人不淑。但我之所以如此坦然的告诉你这件事情,无非是因为我那几位兄弟也并非真龙之子,若世人得知我不是,很快,他们也会被揭穿。”
“所以北霁新帝陆朗没有生育能力?”缪玄昭似乎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是,所以他很早的时候便在四野关外偏远的地方搜寻与他还有几分相像的孩童,养在身边充作亲子。在漠北,若没有繁茂的宗族,是不能成为各庭之首的。”
“所以你是在何处被他选中的?”
“海岱以北最大的奴隶场。我阿爹阿娘是在奴隶场里生下我的,所以我生下来就是奴隶的儿子。”陆羡说这话时尤为冷淡,他在设想说出此事之后,他与缪玄昭之间是否会有不可逾越的天堑。
缪玄昭脑中一片空白,却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陆羡搁于腿上的那只手。
“他选中我也很正常,奴隶没有民籍,便没有编户的记录,那时我甚至连名姓也没有,阿爹阿娘都只唤我阿仔。至于旁人,很少有需要和我交际的时候,也就没有特别固定的称谓,一般也就是‘喂,喂’地朝我喊着。”
“你——”,缪玄昭的眼中有湿润的部分,却铆足劲抑制住,没有令其落下。以免惹得陆羡太过哀伤。
“你不必特别心疼我,都过去了。”陆羡用没有茧的指腹轻柔地揩拭了面前女子的眼尾。
缪玄昭心中忿忿,直言不讳间便有责怪语气,“所以那年在上林苑林溪畔与你初遇,你那时还那么小,你父君却不顾情面的鞭刑羞辱你,也是因为,他对你和你那些名义上的兄弟根本就没有父子亲情。这便也说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