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芸驾马离开邶封的那天,尧国下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宫门前,朱瑛撑着伞,交给她一个包袱。
“万事小心。”
卫芸接过包袱,分量不轻。
“这里面是什么?”卫芸不记得让朱瑛为她准备路费。
“是谢贞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朱瑛道,“我也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卫芸按了按包袱,布匹质感居多。
大抵是御寒的衣物吧。
卫芸想着,背上了包袱。
最后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卫芸百感交集。
倏然扬鞭策马,冲破了雨幕,马踏水莲,一声一生,一人一马很快便不见了踪迹,唯有细雨依旧缠绵。
朱瑛在原地站了许久,就连谢贞走近也毫无察觉。
“在想什么?”谢贞问道。
朱瑛一哆嗦,看清来人,默不作声地往身边挪了两寸。
朱瑛干咳:“没什么。”
“送衣服就大大方方地送,用我的名号故弄玄虚,朱学士,这就是您所言的君子之为吗?”谢贞调侃道。
朱瑛微微昂首,看着雨丝断断续续从伞边脱落,呢喃道:“我才不想做君子。”
得知卫芸逃出宫的消息时,叶璇清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
她捻着佛珠,看向被烛火包围的佛像,答非所问地说道:“李娴玥那边怎么样了?”
经过小半年的接触,文随谦也懂得了察言观色,知趣地不再提卫芸的事。
“再过几天便是出殡之日,李娴玥忙得两脚朝天,无暇顾及其他。”
忙点好啊。
叶璇清手上动作没停,接着说道:“你继续盯着她,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告知我。”
文随谦重重应了一声,便退出了祠堂。
“你不管她?”待祠堂重归寂静,洪宁从层层纱帘后走入灯火之中,脸上的愠色比昏黄的烛火还要烈几分。
“都安排好了?”叶璇清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嗯。”洪宁也不打算绕过这个话题,固执地问道,“你就不怕她去凉城?”
洪宁常觉愧疚,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心中到底是搁不下这份情的。
可他已站在叶璇清这边,叶璇清容不下卫芸,他自然要替叶璇清除之而后快。
叶璇清却一反常态,不仅任由卫芸扶持对家李娴玥,甚至任由卫芸利用谣言生事时无动于衷,放其宫中谣言肆意。
对洪宁来说,这一举无疑是扇在他脸上的巴掌。叶璇清揪着他的良心,无声地谴责他杀妹的不义之举。
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叶璇清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从他心口剥离。
“去又如何?逆天而行,本就是死路一条。”叶璇清从袖中取出一封已拆开的信,置于跳跃的烛火之上,“烈马王不日便可抵达凉城,即使她跑死十匹马,也救不回李贤昀的一条命。”
另一边,自卫芸离开邶封之日起,李娴玥反而睡得更不安稳了。
明明卫芸临走前已经布好了局,万事俱备,李娴玥心里像是被活生生剜去一大块,既难受又空虚,总觉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恍惚中,她已穿戴整齐,随着众人的拥簇,立足于棺椁前。
人人皆披丧服,遮掩在白色缎带下的,是一张张麻木苍白的脸。
看着那漆黑的棺椁,她骤然清醒。
她明明可以不来的。
李娴玥是李朝昱的皇姐,按尧国的礼度,李娴玥大可不用费心尽力地为李朝昱置办丧事,甚至全程不出面都不会有人非议她。
可为什么卫芸还坚持让她出面参加殡葬,甚至让李娴玥主动争取这次置办丧事的机会?
或许唱戏的主角并不重要,于李娴玥而言,配合他们唱好这出戏,才是李娴玥最佳的开场戏。
李娴玥朝后望去,叶璇清行于队伍末端,与一众哭啼的妃子不同,她面无表情,锐利的眉眼间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厌烦。
险些忘记了,太妃也可以不用来的。
李娴玥将半数的筹码都压在了卫芸身上,她可以暂时落与叶璇清下风,但卫芸绝不能出差池。
—
此行的终点站是凉城,但具体怎么走最省时省力,还需下一番功夫琢磨。
所以临行前,卫芸特意去了一趟卫府,和卫廉见了一面。
得知卫芸离开的前因后果,卫廉许久未言。
良久,卫廉轻叹:“在一个月前烈马王就已离开邶封,你赶不回去的。”
“半个月。”卫芸握了握拳,道,“只要有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能带兵追上北周的军队。”
她或许没办法救下李贤昀,但她绝不能失去凉城。
凉城被尧国遗忘的荒郊野岭,却是大尧的命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