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柳此人,在表弟许三郎眼里,家世好,资质佳,长相又很出挑。
自长成以来,青睐他的世家小娘子一只手数不完,是这京城里为数不多的、连一众公子哥儿都羡慕的康顺通达之人。
惟有一点,许三郎在心中吐槽已久,便是他对女子的态度,实在蹊跷。
在许三郎记忆中,林柳幼时是颇为顽劣的,同他阿爷如出一辙,且拿女童们只当男童一般相处打闹,为此还挨过他阿娘不少训斥。
然而待到大些懂得了男女有别,忽而一下,性子就变了。
别的少年是懵懂青涩,情窦初开,开始懂得欣赏少女子春芽待放般美好,有的定亲早的,甚至早就山盟海誓,花前月下。
林柳却是,对任何小娘子都寒冰一般、冷脸相待。
明明跟哥儿们在一起时还开朗能玩能闹,见了那些对他有意的小娘子,立刻端出一副漠然的态度。对人家红着脸送来的好意乃至物件、吃食也是视若无睹,只礼貌婉拒道谢,并不回应半分。
许三郎只当他这人不解风情,一心扑在仕途上,可近日来,发觉他实在反常。
先是清明踏青那日,本在池边与世家子弟们柳条射得好好的,林柳忽地看见什么一般,心神不宁,箭射歪了不说,还推三阻四地拒了酒楼邀约,害得他俩别无去处,只能寻个小摊吃冷兔。
而后又一反对小娘子们惜字如金的态度,主动与那摊主小娘子说些漠不相关的话。
更稀奇的是,夜市一事明明是他告知摊主小娘子的,今日夜市将开,他去寻林柳同来,林柳手指下压着张小摊的招子,面上却很是踌躇,回拒:“还是不去为好。”
他不明就里,只当表兄犯懒,左右相劝,总算把人带来。
此时看看江满梨,再回想林柳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举动,许三郎放下手里的调羹,忍着笑容摸了摸鼻尖,与方小娘子扯开话题:“这酸豇豆真是点睛之笔。”
方二娘没明白,一时塞住,有些不知道是该问为何林少卿让他想到酸豇豆,还是该问这酸豇豆有何妙处?
旁边的贵女却来兴致了,笑着道:“我方才老远就闻见这酸豇豆的滋味,过来看见摊贩小娘子将它炒在饭里,也觉得实在般配。”
许三郎本就是想胡说一句把话头打乱而已,不料有人接了,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听她继续道:“炒饭要喷香锅气重才好吃,所以除了火旺,油也得多放。”
“可是油放多了,难免让人生腻,此时在饭里炒些酸豇豆,就既能生津解腻,又能增加风味,吃起来一定还脆生生的。光是想着就忍不住要尝一尝了。”
一番话与他所感不谋而合,许三郎忍不住笑着称赞:“没想到陆小娘子竟是个爱吃懂做之人。”
“郎君认得我?”陆嫣意外。
许三郎这才起身行礼:“陆相的千金,自然认得。”
许三郎在这头与陆嫣愈谈愈欢,林柳一身玄色的儒袍,显得比往日更清瘦,隐在小摊的队伍里,目光疏疏落在前方冒着热气、悬着灯火那处。
许三郎或是不知道林柳为何总是对小娘子们冷冰冰的,但林柳自个,自然不会摸不到症结。
阿爹与阿娘是奉父母之命成婚,二十几年来,虽相敬如宾,实则并不相爱。
饭桌上二人从不对话,阿爹但凡有空便以公事为名,万般不愿归家,阿娘怨恨却不能说,便以毒攻毒,把这家打理得如冰窖,更不像个家。
大概是孩童也懂得避开冰冷、往温暖处靠,林柳因此自幼便不与爹娘亲近,反倒是与老顽童阿爷感情深厚。
后来少年懂事的时候,又亲眼目睹了阿兄与姝娘生死离别,看过阿兄七尺男儿在夜里痛哭流涕,本该郁郁勃发的少年春心也就兀地冷了下来。
如此,再看那些小娘子娇羞的模样,便下意识地将之与某种坚硬的情感联系起来,兴致全无。
直到那日。
江满梨忙得脚不沾地,没注意林柳早来了,送走了前一位食客抬起头来,方才看见他,笑着道:“林少卿今日也来了?想吃些什么,大人任选,小摊免费送。那日幸好得了大人提点,前去办了文牒,不然哪里能今日就在这夜市中?”
林柳比江满梨高出许多,因此看着她说话时,视线便逃无可逃地左右回扫她丱发上别着的那小朵白梨花。
再往下轻轻低一低,又见那尖得精致的下巴,和扬得高高的唇角,只觉心头有东西突突在跳。
像什么?
大抵是像冷了许久的煤,被轻轻吹了一下,里面包裹着的、不为人知的橘红火星便跳跃起来,倏而亮了亮,又亮了亮。
江满梨不等林柳开口,盛出一碗卤猪蹄:“少卿大人真是帮了大忙了,无以为报,这猪蹄新卤的,客人评价不错,大人一定要尝尝。”
林柳听见那句“无以为报”,原先的思绪被拨散了,不由自主微笑起来,道:“小娘子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