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暄与恒王也算旧识,久别重逢,却丝毫没有寒暄叙旧的意思。他翻身下马,公事公办地行礼:“臣魏暄,见过恒王殿下。”
恒王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映着阳光,几乎能看出隐隐的青色血管流动:“皇叔不必多礼。圣人有旨,皇叔一路辛苦,还请在城外扎营歇息……”
恒王一句话没说完,崔绍已经察觉不对:“什么叫城外扎营?督帅不能进城吗?”
恒王笑意温煦,语气却不容置疑:“圣人体恤,命元微前来犒军,并传口谕,请督帅于城外扎营。”
崔绍长眉倒竖,将发的怒火却被魏暄一个眼神截断。他仿佛对眼前的局面早有预料,过分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变化:“既是圣人旨意,臣自当奉诏。”
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身后的玄甲军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就地取材安营扎寨,一应举动有条不紊。
魏暄正待转身,恒王却开口唤住他:“皇叔且慢。”
魏暄脚步一顿,锋锐的目光随即转来:“殿下有何指教?”
何元微上前两步,笑意毫无破绽:“圣人思念和宁,命元微接其入宫相聚,还请皇叔安排。”
魏暄微微眯紧眼。
他当然知道恒王的意图绝不止“接和宁公主入宫相聚”这么简单,但何元微搬出圣人口谕,理由亦是合情合理,除非魏暄有不臣之心,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天家兄妹一叙亲情。
他正自沉吟不语,身后忽然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跟在何菁菁身边的哑巴小侍女不知何时走上前,对两人盈盈福身,然后双手比划着打了几句手语。
魏暄:“……”
靖安侯通晓北律与西域多国语言,唯独没钻研过手语,又不愿在外人面前露怯,只得将高深莫测的眼神投向崔绍。
幸而崔副将一路照拂公主起居,没少与小侍女打交道,仓促间竟也看懂了七七八八,没丢自家主帅脸面:“公主说,她于回纥时受惊过度,又被战场亡灵侵扰,晚间一直梦魇不断,须得有靖安侯执刀立于门外,以凶兵煞气镇压邪祟,才能睡个好觉。”
恒王微微蹙眉。
崔绍又道:“公主说,圣人宽仁,待手足更是亲厚关怀,定不忍见她受梦魇折磨。且她身缠煞气,不便入宫惊扰贵人,待煞气消散后,再向圣人与太后请安。”
传闻中夜夜持刀守于公主帐外的魏暄摁了摁额角,明知这小丫头满口胡扯,却也没有拆台的意思。
何菁菁找的借口很聪明,倘若她说“伤势未愈”或是“突发疾病”,那恒王十有八九会以“入宫看诊”为由,将人强行接走。但她说“煞气缠身以致梦魇缠身”,一则“煞气”这玩意儿无影无踪,再高明的太医也瞧不出端倪;二来,邪祟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不敢拿圣人与太后的安危福报开玩笑。
退一万步说,就算圣人与太后不在乎这些,也不好任由捡回一条性命的小公主饱受邪祟与梦魇之苦。
何菁菁左一句“宽仁亲厚”,右一句“关爱手足”,紫宸殿中的天子还能自打耳光不成?
恒王确实没有强求,微一蹙眉便重露和煦笑容:“既然和宁身体不适,本王身为兄长,理应探望,还请皇叔安排。”
崔绍眼皮猛地一跳,他太清楚何菁菁与恒王之间的恩怨,并不觉得这位清风朗月般的亲王殿下是出于“手足关爱”才主动要求探望。
但是兄长探视久别重逢的幼妹合情合理,崔绍一介副将,实在没有反对的理由,只能求助地看向自家主帅。
魏暄神色不变,坦然点头:“理所应当,殿下请。”
***
何菁菁自从得知恒王来了,脸色就很不好看。虽然她也明白,于公于私,魏暄都没理由阻止何元微探视同父异母的“妹妹”,仍难免将一腔郁闷迁怒到魏暄头上。
“小皇叔可真是心疼我,明知恒王兄来者不善,还把我推出去,”明知恒王就等候在红帐外,何菁菁丝毫没有起身梳妆的意思,懒洋洋地蜷在矮榻上,“小皇叔就不怕,我被那何二一口吞了?”
魏暄正身跪坐于矮案前,端起茶盏饮了口:“公主既知这一遭躲不过,早些应付完恒王殿下,您也好早些歇息。”
何菁菁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怀里白猫娇娇地“喵”了声,从她怀里溜下榻,踩着娇柔袅娜的猫步蹭到魏暄身边,两只绒爪搭住他小腿,偏头在靖安侯手背上蹭了蹭。
魏暄领兵多年,权威深重,人前轻易不露言笑,却在这狸奴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破防。他放下茶盏,伸手抚摸猫儿头顶,任由那粉团似的狸奴与自己撒娇耍赖。
“再者,殿下看似乖巧,心思却多变,恕魏某直言,您与恒王谁吞了谁,还真说不准。”
何菁菁也不更衣,用手随意抓了几把头发,又对着菱花镜照了半晌:“行了,请恒王兄进来吧。”
魏暄盯着茶盏的视线转过来,见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