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京郊驿馆的变故瞒不过人,不过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同样位于京郊的西山别院。
彼时,恒王何元微盘膝坐于庭院中,膝头搁置着一把古琴。其中一根琴弦凭空断裂,他拈起马尾与乌银配制的琴弦,仔细续上断处,又拨动琴弦,分辨琴音不和谐的地方。
庭院布置雅致,曲水蜿蜒环绕四周,水上架着竹编的小桥。一个亲卫打扮的男人疾步走来,皮靴踩在细碎白沙上,发出细微的动静。
“王爷,”他隔着竹桥单膝下跪,“驿馆传来消息,荀夫人被赶回宫中。”
何元微拨弄琴弦的手顿住:“是十一娘的意思?”
男人欲言又止:“十一娘……十一娘遇刺,一口咬定是荀夫人下的手。荀夫人背上行刺的黑锅,虽未定罪,却不便留在十一娘身边,被魏督帅逐出驿馆,随行宫人只留下两个身家清白的。”
何元微清雅的容颜浮起些许阴霾,眉头凝蹙:“魏暄?他替十一娘出头?”
男人名叫霍璇,是恒王府亲卫统领,闻言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属下也不明白,魏帅从来独断专行,不站任何一方,怎的对十一娘这般青眼有加?”
何元微眼神微沉,拨弄琴弦的指尖略加了几分力,发出的乐音骤然重浊,几乎带上了金铁之鸣。
然而很快,他重新噙起笑容:“十一娘向来讨人喜欢……我记得她刚到王府时,不爱搭理人,就喜欢跟着你。你对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可是对着十一娘,不也每每心软?”
霍璇讷讷低头。
何元微似乎心情不错,一时的阴霾很快被自己挥开:“罢了,十一娘刚回来,有些事确实不必急于一时……她吃了这些年的苦头,也该歇一歇了。”
霍璇低头应了,正待起身,何元微将调好的古琴往外一推。
“送去驿馆,亲手交到十一娘手中,”何元微淡淡含笑,“她在回纥七年,大约也没什么机会碰琴,如今回来了,以前学的应当尽快捡起。”
霍璇接了古琴,快步离去。
***
何菁菁对抚琴鼓瑟一类的风雅事没什么兴趣,比起吟风诵月,她更喜欢剖开人心,将种种不便示于人前的污浊心思摊平在烛火下。
好比现在。
她盘膝坐在坐床上,一只手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睨着堂下。相隔一道镂花木屏风,沈沐风端正跪拜,额头触碰着冰冷地板,久久不敢直身。
良久,何菁菁将钻进被子的狸奴拖出来,把玩着柔软的猫儿耳朵:“本宫在回纥七年,身边亲近的除了止水就是你……说说看,这些年,你都与何元微通风报信了多少?”
沈沐风抬起头,神情并不十分惊慌:“臣下当年送亲西域,确实是恒王殿下授意,但这些年,臣下效忠之人只有一个,臣下从未做过对殿下不利之事。”
何菁菁兴味盎然地瞧着他:“比如呢?”
沈沐风:“比如,恒王并不知道殿下此次回京的真实用意,亦不知道……您对他有杀心。”
刹那间,何菁菁飞快一抬眼,再深的城府也压不住翻涌而上的戾气。
“恒王不管做了什么,终归是本宫名义上的王兄,”她语气慵懒,听着漫不经心,眼底却掠过锋芒,“沈先生,你方才的话可是在挑拨天家骨肉之情?”
冒牌公主反手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沈沐风却神色如常:“殿下不必担忧。诚如您所说,臣下能有今日,少不了恒王扶持,为报知遇之恩,将您的境况送回中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臣下十分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所以恒王并不知道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在他心里,您依然是当年温驯静默的小小家臣。”
何菁菁勾起嘴角,说不出的讥诮:“是家臣,还是被豢养的金丝雀?高兴的时候把玩一二,不高兴的时候,丢出去自生自灭?”
沈沐风觑着何菁菁阴沉难辨的脸色,斟酌着解释道:“殿下说‘自生自灭’未免过了,恒王为人如何,臣下不便置评,但他承诺会护殿下周全,此话并非虚言。”
“好比回纥王长子暴毙当晚,其实臣下已将恒王书信呈与回纥王,回纥王也下了‘留人’的命令。只是臣下没想到,殿下胸有乾坤,不必恒王出手也能设法自救,甚至得了摩尼教王的青眼。”
“由此可见,恒王输在殿下手里不冤枉,他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您——把翱翔九天的鸾凤折断翅膀,当作金丝雀困于笼中,这是他最大的错处。”
何菁菁收敛了笑意。
“沈先生说的很好听,但本宫吃过的亏太多,不光听人说话,更看人做事,”她面无表情,“沈先生口口声声忠心本宫,本宫却不明白,你放着一个前途大好的亲王不选,选本宫一个前路莫测的冒牌公主,图什么?”
沈沐风胸有成竹:“图殿下心性坚忍,身陷绝境依然能寻机翻盘。恒王也好,圣人也罢,真到了生死一线的境地,都未必算得过您,因为您经历的坎坷太多,身边之人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