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走柳翰林的时候,何菁菁就猜到魏暄会找上门。她这位摁头认的皇叔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分明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却唯恐她太清闲,专门从翰林院请了位老学究,课业不好好教,只管给长公主殿下添堵。
何菁菁不是好相与的脾气,瞧着不顺眼,只管作天作地,将人赶出公主府。她知道魏暄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靖安侯来得如此之快——甚至没给她留想好说辞的时间。
她原地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只见纱糊的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勾勒出那人颀长的身形。他站在门口,背手看来,大半张面孔隐在暗影中,瞧不见神情,却能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然而魏暄一开口,语气依然是极温和的,透着几分闲话家常的意思:“殿下刚回府,又打算去哪?”
何菁菁打消了脚底抹油的盘算,笑眯眯地:“这不是听说皇叔来了,想着您公务繁忙,多半还没用晚食,正要去厨房吩咐备上一桌好酒席。”
魏暄勾起唇角:“酒席就不必了,殿下能否同臣说说,柳翰林请辞是怎么回事?”
何菁菁眼珠骨碌一转,开始恶人先告状:“本宫还想问问皇叔呢,若是我哪里得罪了小皇叔,你直说便是,何必寻这么个老古董来磋磨我?我之前的伤病还没好,要是被折腾得太狠,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魏暄被生生气笑了:“磋磨?若是臣没记错,当初是殿下自己说读书不多,学问有限,不想在人前丢脸,嘱咐臣为您寻位先生,怎么反倒成了魏某磋磨人?”
何菁菁抚摸着怀中狸奴,斜乜着眼似笑非笑:“是我先开口的不假,皇叔若是不乐意费这个心,本宫不敢强求,何必随便寻个人糊弄本宫?”
魏暄瞧见她这副滚刀肉的神色就来气,兼之这一日将紫宸殿中的宫人挨个提审过一遍,作奸犯科的抓了不少,唯独没寻见有用的线索,此际仿如火上浇油,原本还能勉强压制的怒火不知怎的卷土重来,三两下窜上头顶。
“殿下如今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身份不一样,责任也更加重大,”他冷诮说道,“魏某本以为殿下主动求学有所长进,如今看来,原也不过是半日热度,读着圣贤之言,却连‘尊师重道’都没读明白。”
“早知如此,殿下当初也不必做出求学上进的样子,耽误魏某精力不说,还叫柳翰林白白受了一场闲气。”
何菁菁也火了,她能一句话听不入耳就废了浣云一双手和一副嗓子,哪里是柔婉顺从的脾性?看在魏暄的面子上愿意收敛一二,却绝不意味着就此移了性情。
“皇叔与我说当初,那本宫便与你说道说道。”她抚摸着狸奴头顶,将探起的猫儿脑袋摁了回去,“当初皇叔应得好好的,会寻一位博学大家为本宫授课,结果就找来这么个货色?”
“听他讲课,还不如本宫自己照着书抄,好歹能学到些真材实料。”
魏暄耐着性子:“柳翰林学问渊博,在翰林院是数得着的……他在国子监讲学,诸家经义信手拈来,慕名而来的学子能从丹凤门排到玄武门,怎就入不了殿下的眼?”
“说到底,还不是殿下顽劣惫懒,耐不住性子研读经义。”
何菁菁简直出离愤怒,摆手拦住想替自家主上分辩的沈沐风,将狸奴塞给小侍女,拎着衣摆大步跑进明堂,片刻后折返回来,将一卷书册劈手掷向魏暄面门:“这就是你找来的博学鸿儒,自己看吧!”
靖安侯功夫精湛,不至于被一卷轻飘飘的书册砸中,抬手接了正着。这本是一个极微小的举动,却彻底挑起了魏暄的怒火,雷霆之怒已然蓄势待发,却在看清书册扉页的一瞬冻结住——
《女诫》。
魏暄:“……”
准备好的严厉说辞化为乌有,他终于知道小公主这番莫名其妙的火气从何而来。
“好教皇叔知道,本宫流落回纥多年,尝够了做小伏低的苦,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卑弱敬慎’四个字。”何菁菁冷冷道,“皇叔日理万机,耽误您的精力原是本宫的不是。只不过,若早知您寻来的鸿儒是这等货色,本宫就算缝了自己的嘴,也绝不会与你提这事。”
她将满腹无名火发泄完,压根不看魏暄脸色,跺着重重的步子,怒气冲冲地回了后院。
公主府五进院落,前院待客,后院是寝堂。魏暄不便直眉楞眼地跟去公主就寝之所,只能拿着一本训诫女子和顺的经书,不尴不尬地杵在原地。
小侍女只管跟随何菁菁,旁的一概不问,苏洵又是向来瞧靖安侯不顺眼,转圜局面、端茶送客的重任只能落在沈沐风肩头。只见他对魏暄行了个礼,赔笑道:“魏相知道,我家殿下……唔,原是吃过苦头的,自此之后便不大听得进这些话,叫您费心了。”
魏暄没说话,原地站了片刻,确认那牛心左性的小公主不打算给台阶下,沉着脸走了。
沈沐风礼数周全地送到门口,眼看魏暄策马远去,立刻脚步如风地回了后院,就见何菁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