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说小不小,一百零八坊外加东西两市,少说有百万人口。说大却也不大,昨日发生在度春风的变故,不过一宿就传遍大街小巷。
这一次的传闻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甚嚣尘上,只因魏暄领兵围了度春风是无数人亲眼所见,更惊动了巡夜的南衙金吾卫,一直折腾到次日天亮才将一干宾客放回。
更有传言称,靖安侯在筛查过程中发现了西域刺客,相关人等以及度春风的老板娘已被押回侯府待审。西域刺客指证自己在京中另有同党,新晋权相便以此为由,领着南衙禁卫逐一拜访京中各大世家,虽不至于寻到真凭实据,却也令一众门阀捏了把汗。
何菁菁足不出户,幸而有桓铮借上门讲学之机,将京中变故一五一十相告。末了委婉劝说:“听说当晚度春风殿下也在场……近来京中多风雨,您出入还是小心些,免得着了风寒。”
彼时绘竹不在身边,何菁菁少了许多顾忌,没什么正形地盘膝而坐:“这话是桓舍人说的,还是有人托桓舍人转告本宫?”
桓铮不卑不亢:“是铮自己的意思。”
他话音顿住,想了想,又找补一句:“伯父虽未明言,但也确有此意。”
何菁菁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桓铮的伯父便是现任桓氏家主,礼部尚书兼同平章事桓昀,亦是政事堂三大……如今是四大巨头之一。
“桓卿的心意,本宫明白,但桓尚书的心思,本宫却有些捉摸不透,”何菁菁咬着自己嫣红的指甲,若有所思,“说他有心,本宫之前托你带话招揽,他委婉推脱不置可否。说他无意吧,又几次三番借你的口向本宫问安,还关心我的举动处境。”
“这般似远似近,若即若离,倒是让本宫有些摸不清他的路数。”
桓铮神色平静:“伯父久在朝堂,为人圆滑惯了,有话也只露三分意。他既这么说,纵然明面上不表露立场,来日殿下若有需要,桓家也不吝相助一二。”
何菁菁托着腮帮:“桓氏近年虽说有些没落,却也是京城四大姓之一,你伯父如何乐意捧本宫一个有名无实的长公主的场?”
她斜睨桓铮:“是你为本宫说了话?”
桓铮垂落眼帘:“桓氏能在京城占据一席之地,别的本事没有,明哲保身与看人眼光还是有几分的。”
“殿下一介无根无基的弱女,却能从回纥那个虎狼窝里全身而退,又得了魏相支持……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伯父冒险下注。”
何菁菁笑了笑,意有所指:“今日在本宫身上下注,明日亦可能在旁人身上下注,以利相合的忠心可长久不了。”
桓铮抬起头,目光清澈明净:“长辈如何想,臣下无法左右,但桓铮之心,只效忠殿下一人。”
言罢,郑重叩首,纵然是下拜姿态,腰身依然板正挺拔,好似一根倾倒的修竹。
何菁菁揉了揉鼻子,本以为入土多年的良心毫无预兆地“诈尸”了下,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欺负老实人的做法……
好像不太厚道。
***
何菁菁第一次见到桓铮是三年前。
彼时,京城传闻中“萧萧肃肃”的桓氏郎君好容易从北律铁骑的刀锋下逃得一条性命,转眼又被西胡商队捡到,牛羊一般拖到奴隶市场,被形形色色的蕃商挑挑拣拣。
于出身清贵的世家郎君而言,这是奇耻大辱,就在他试图用碎瓦片割断脖颈血脉,保住最后一丝尊严时,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经过,翻动的车帘中伸出一根涂了丹蔻的手指,遥遥点住了他。
随后,桓铮被粗暴拖到马车前,粗粝的手掌掰起下巴,视线随即越过沙风撩起的车帘,看到一张玉色皎然的容颜。
刹那间,他从地狱跃入天堂,之前种种折磨羞辱,都因这一刻的相遇而微不足道。
何菁菁并不明白当年的举手之劳于桓铮意味着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那一面的邂逅在桓铮心头留下了怎样的痕迹。世家郎君克己守礼惯了,哪怕心头巨浪汹涌,到了嘴边也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殿下于铮有救命之恩,铮无以为报,只能倾尽此身,为您铺平前路。”
何菁菁没把他的许诺当回事,诚然,她知道桓铮这话是真心实意,但她同样清楚,真心这玩意儿是有时效的,山海尚有平定之日,何况人心?
再者,穿来异世这七年间,她收到的承诺和忠心不下一箩筐,不多一个桓铮。
“桓卿不必如此,”何菁菁懒懒一笑,“本宫确实救过你,但你也替我办了事,咱们之间算是两清了。本宫此次回京看着风光无限,长公主的名头说出去好听,却也只是面上光鲜,背地里早就树敌无数。”
“不说别的,单是仁安和庾氏,就不会太消停。”
“这么个四面楚歌的局面,你当真愿意追随本宫?就只为了……所谓的救命之恩?”
桓铮抬起头,视野中的皎色容颜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叠在一起,三年的时光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