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大长公主府门窗紧闭的主屋亮起灯火,两道身影倒映在窗纱上。
一人身姿挺拔,如鹤如松。一人……佝偻肩头,颤颤缩缩。
“阿嚏——”
何菁菁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裹在肩头的外袍揽紧了些。那衣袍的尺寸瞧着极不合身,几乎能将身材娇小的长公主整个人兜进去,一看就不是她的。
而此时,衣袍的主人就坐在对面。
他换了件居家便装,披散的长发已经束起,发根处犹带未及干透的水汽,皱眉端详落汤鸡似的何菁菁:“殿下不在公主府,闯入臣的别院做什么?”
何菁菁张开嘴,又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喷嚏。这回更了不得,两串清鼻涕流了出来,欲坠不坠地挂在少女小巧的鼻尖处。
魏暄到了嘴边的话被两串清鼻涕堵了回去,眼看何菁菁毫不讲究地抬袖去抹,赶紧一把摁住,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张帕子递过去。
何菁菁擦了两下,忽然觉得不对,低头一看,果然眼熟得很:“这不是我的帕子?你一直留着?”
魏暄:“……”
靖安侯征战河西无所畏惧,却在长公主清澈好奇的眼神中难得感到一丝不自在——世家郎君最重礼数,断不会与女子私相授受,就算捡到了人家帕子,也该谨慎封好,寻个合适的时机归还,哪有随身揣着的道理?
他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干咳两声:“一直寻不到机会归还,殿下勿怪。”
又唯恐何菁菁揪着不放,飞快转换话题:“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何菁菁答得痛快:“翻墙。”
魏暄沉默片刻,用力掐了把眉心,扬声唤道:“青砚。”
外头静了片刻,青衣剑客推门而入:“督帅?”
魏暄面无表情:“今晚执守的亲卫,有一个算一个,自己去军法司领十军棍。再有下次,加倍严惩!”
青砚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今晚长公主殿下突然闯入,还惊着了正在沐浴的自家主帅,这事已经在亲卫中传遍了。
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却连一个几乎不会武功的小女子都防不住,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旁人大牙。就算魏暄肯轻轻放过,他们自己也过不去这道坎。
“是。”
青砚意味复杂地盯了何菁菁一眼,还没来得及抬腿,又被魏暄叫住:“还有,让厨房煮碗姜汤送来。”
青砚眼皮跳了跳,只听那浑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小公主蹬鼻子上脸道:“本宫还没用晚食!小皇叔,你这有吃的吗?”
魏暄险些被气笑了:“敢情殿下漏夜翻墙,就为了来魏某府上蹭一口吃食?”
何菁菁理直气壮:“当然不是。我的猫儿跑了,怎么找都找不见,本宫为了它是急得茶不思、饭不想,实在没法子,这才不请自入。”
魏暄不摁眉心了,改揉青筋乱跳的额角。
他使了个眼色,青砚会意退下,片刻后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一只白灰相间、同样湿漉漉的猫儿。他似乎很不习惯与毛茸茸的活物亲密接触,万般嫌弃地丢进何菁菁怀里,末了在衣角擦了把手。
狸奴被何菁菁娇宠惯了,头一回受人嫌弃,简直出离愤怒。它嗷一声扑上去,叼住青砚衣角又撕又咬,青砚却根本不正眼瞧它,拿靴跟轻轻一推,就把它怼了个趔趄。
何菁菁赶在狸奴发飙前将毛团捧进怀里,又是顺毛又是哄劝,总算把猫儿哄好了。
趁着这个空当,姜汤和晚食送了进来——饭是稻米饭,菜色是胡芦鸡和炙羊肉,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樱桃饆饠,也就是用掺了蛋液的面皮裹上樱桃果子上屉蒸熟,那樱桃不知是怎么炮制的,色泽鲜艳欲滴,仿佛刚从树上摘下。
何菁菁大致扫了眼,毫无意外地冲着甜点伸出手,结果还没挨到盘子,手背先挨了一箸头。
她抬起头,不出所料对上魏暄无甚表情的双眼:“先喝姜汤,再吃点心。”
何菁菁翻了个明目张胆的小白眼。
她不爱吃姜,更不喜姜汤辣味,但靖安侯权威压下,九五至尊尚且退避三舍,何况她一个摆着看的长公主?
只能做足心理建设,捏着鼻子把姜汤一气灌下……然后毫无意外,被辣得吐出了舌头。
恰好那狸奴也正盯着何菁菁手中汤碗,眼看有两滴汤汁溢出,忙不迭凑上前,刚舔了一口,整只猫就僵在原地,“嘶哈”着吐出粉嫩嫩的小舌尖。一人一猫摆在一起,倒像是一个模子印出的。
魏暄见惯了规行矩步的世家贵女,难得瞧见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一愣之下不由多瞧了两眼。只见对面的小公主在水池里滚落了发髻,长发湿漉漉地披散肩头,末端还没擦干,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她原先的外衫早湿透了,仓促间换了身靖安侯的旧衣,包裹得还算严实,奈何夏日衣衫料子轻薄,又被发梢滴水浸透,那“严实”便成了欲盖弥彰,隐隐绰绰,露出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