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暄这一晚走出度春风时,莫名觉得精神疲惫。
这并不是突然出现的症状,三年前阳和关外,他被北律俘虏,受尽了酷刑折磨。好容易逃出生天,没等伤势完全养好,又领玄甲精锐驰援京师,接连两个月没睡过囫囵觉。
待得北律退兵,紧随而来的便是下狱受审,身心俱受重创,病根也是那时落下的。
这两年,魏暄明显感觉精力大不如前,从前接连数日不休不眠依然生龙活虎,如今只是歇得晚些,第二日早起便觉气虚乏力,有时甚至头疼欲裂,好几天缓不过劲。
再好比这回遇刺,搁在三四年前,不过是一点皮肉伤。但是这一次,不知是刺客所用的箭头有问题,还是身体每况愈下的缘故,伤口虽未恶化,却也迟迟不见愈合,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提醒魏暄,他已非当初的少年将军,宵衣旰食殚精竭虑那一套不适合他,死抓着权柄不放只会让本就称不上康健的身子百上加斤。
可是……怎么放呢?
阳和关外尸骸遍野,薛府阶前血迹未干,身前是朝堂上用微笑掩藏恶意的政敌,身后是信任他、追随他的玄甲精锐。
还有长辈、同袍、故旧……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令他午夜梦回涔涔战栗。
他早已没有退路。
魏暄从遐思中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回侯府的路线,转悠到大长公主府附近。一众亲卫大约是看出主帅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开口提醒,默默跟在身后。
难得伤春悲秋一回的靖安侯自嘲笑了笑,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收敛干净。他正要调转缰绳,忽听墙角传来熟悉的“喵呜”一声,凝眸看去时,就见一只粉团似的狸奴蹲在墙根底下,睁着圆滚滚的眸子望着自己。
魏暄心念微动,抬头正瞧见一枝横逸的火红石榴探出墙头,榴花映照着夜色,凭空渲染出几分融融暖意。
这一晚恰好不是苏洵当值,公主府亲卫大多出自南衙,较真论起来,都得管魏暄叫一声“督帅”。眼看靖安侯深夜造访,值守亲卫虽然诧异,却还是遵循了“不必通传”的吩咐,放任魏暄长驱直入地来到明堂门口。
然后,他就见到公主府主人——那位四六不着的长公主殿下用两根指头拎着胡饼,在酪浆里泡软了,鼓着腮帮啃得有滋有味。
魏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然而这时要走已经来不及,何菁菁大约是听到动静,抬头与他目光相对,“咕隆”一下将卡在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皇叔,”她被噎得连打两个饱嗝,自己也觉得有点丢人,讪笑,“吃了吗?”
魏暄下意识想点头,事实却是他一整天来去匆匆,几乎水米未沾。肚腹不满意主人睁眼说瞎话,十分愤怒地“嗡鸣”了一声。
于是下一瞬,何菁菁极难得见到靖安侯僵在原地,半是赧然半是掩饰地抬起手,摁了摁额角乱跳的青筋。
半刻钟后,绘竹领着女婢端上新制好的点心,抬头就见一张长案,左边是盘膝而坐的何菁菁,右边是端正跪坐的魏暄,不由惊了一跳。
“魏、魏相,”她忙不迭屈膝,又忍不住偷眼打量,“您、您怎会在这儿?”
魏暄见了她亦是挑了下眉,却不曾多问,只道:“魏某漏夜造访,叨扰殿下了。”
何菁菁笑了笑:“反正本宫也叨扰过皇叔,咱俩就算扯平了。”
绘竹有心多探听几句,奈何点心上完了,何菁菁却没有让她随侍一旁的意思。绘竹终归只是婢女,不能违逆主人意愿,只得躬身退下。
魏暄面色如常地饮着酪浆,眼看何菁菁想说什么,于是竖起一根手指。
何菁菁先是诧异挑眉,继而明白过来,曲指在长案上叩了叩:“来人!”
今日值守的中郎将恰好是曾于玄甲军中服役的陆钊,他将魏暄放入府中,心里总觉得对不住自家殿下,此时听到一声隐隐含怒的喝斥,还以为东窗事发,心虚之下忙上前请罪:“殿下,末将……”
何菁菁却没让他把话说完,纤纤玉指一点墙角:“把那偷听主人说话的婢子拖去柴房,关上三日三夜!”
陆钊一听不是发落自己,长出一口气,二话没说就把人拖走。夜色中,婢女凄厉的求饶声逐渐远去,何菁菁饮着酪浆,冲魏暄抿唇一笑:“御下不严,让小皇叔见笑了。”
对比她当初整治仁安郡主的手段,只将人关进柴房三日已是相当宽松的处置。魏暄稍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这位明知绘竹来历还留着她,多半是要寻机坑她背后的主子一把。
再想深一层,何菁菁当着自己的面处理了恒王派来的奸细,又何尝不是看破了陆钊来历,故意敲打自己。没直接将人处置了,已然是看在两人之间的……“叔侄情分”上。
然而魏暄不露声色,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慢条斯理地品尝新送来的甜点。
何菁菁也没有算旧账的意思,见魏暄吃得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