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冬夜一场大雪,能让万物在次日宛若新生,也可以掩埋不少腌臜改头换面。
塞北莘林城,将军府四院内,西厢檐廊下散出一小片薄雾,陈缶雾搓了搓指尖通红的双手,仰头望向漫天飞雪。
她重生回来后的两夜,飞雪从未停息,似是在时刻提醒她莫忘死前的凄惨狼狈。
鸿祯二十年,携家带眷在外征战数十年的善平王,一朝迁府归京休养,次年却在女儿成亲当日,背上卖国贼的污名,举家成为阶下囚。
当时红妆十里,御赐的姻缘虽没什么恩爱情分,十九岁的陈缶雾心中却依旧怀揣着份喜悦在,她不求日后能成段佳话,只盼望与未来夫君相敬如宾,家和美满。
说来也是可笑,盼望着盼望着,新郎官终于一袭红衣如愿出现在王府门前,只是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的却不是迎亲队伍,而是一个个见人下菜碟的侩子手。
大街小巷占满了攒动的人头,陛下亲临,信誓旦旦的承诺天下人,朝廷定会查清真相,严惩恶人,同时也相信自己的贤弟爱将不会做出此等叛国骇事。
不论何种立场,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位治国有方的明君。
只是查了半年,在战事节节败退,民愤激昂的情况下,大理寺卿柳余,她这位曾经的公公,就联合锦衣卫指挥史宁君给善平王府坐实了罪名。
“睡不着吗?”思绪飘回,耳边声音的主人似是才醒没多久。程凊嗓音清冽略微泛哑,他把带出来的云锦斗篷搭在身前单薄的双肩上。
绒呢在屋中蓄存的温热很快覆盖满陈缶雾的全身,寒意被驱散的七七八八,连带着心情也稍有好转,她侧目看向程凊,记忆中多年未见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陈缶雾提了提精神,扬笑打趣道:“都捡你回来三年了,怎么还跟个猫似的,走路一点动静没有。”
时间兜转到十一年盛夏,九岁时,陈缶雾曾随父出征,一场小战役,程凊就是那时被捡到的。
她打小话本子看的就多,隔三差五拽着别的几个小孩玩抓坏蛋的游戏,连带着身边几乎人人一个英雄梦。
那时程凊长的瘦瘦小小的,晕倒在河边不说,不远处还有几头狼在背对着他啃食着什么。
当时美梦成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小陈缶雾丝毫没犹豫,趁着大人无暇顾及其他,自己就偷偷溜过去当英雄了。
再有惊无险背人回来讨奖时,当下就被同程凊一起送回了城。后来才知,程凊生来就被遗弃在荒野,命大与野兽为伴,长到这么大,话也不会说字也识不得,连名字都没有,和野兽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长成了个人样了。
之后陈缶雾被勒令禁足一月,开口炫耀的念头也就不了了之。再解禁便开始了学堂女红的单调生活 。直到年及金钗,接旨孤身回了京,陈缶雾和程凊两人再没面对面说过话。
对面程凊没接话,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别不开心。”
陈缶雾怔愣一瞬,随即眸光低垂到地面一角,耸耸肩,一副没所谓的模样,说道:“没不开心,只是做了个噩梦,出来吹吹风。”
说完抬眼见程凊又要开口,她把身上的衣服扯下,踮脚扑在了程凊身前,绕到他身后推着人朝他的屋中走去,“好啦,噩梦被风吹得散得差不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阿罄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正当陈缶雾打算给他关好门自己回房时,程凊转身拿手扳住了即将合上的房门,神色认真道:“有什么烦闷就和我说,不论怎样我都会帮你,别藏心里,不好。”
话落,“砰”地一声,陈缶雾跟前的人转眼不见,变成了两扇硬邦邦的木门。
程凊的局促不知为何,突然戳中了陈缶雾的笑点,她轻笑出了声,敲敲门朝里回道:“我知道啦。”
待回了自己屋后,仅有的喜悦慢慢消散,陈缶雾并未点蜡照明,她侧身躺在床上,一侧肘腕枕在脑下,另一侧手放在身前,手指有节奏地轻叩,一双墨眸在黑夜里如星光熠熠,格外有神,她在心中开始细细盘算起日后的打算...
次日清晨,多日不见的朝阳终于露出了个头,初旭穿过私塾的拱门,斜斜钻进琅琅书声的横坡窗。
“杳杳,今天你和程凊能不能送我回家啊?我来时在路上又看见了那几个无赖,我有点怕。”
阳光照在冯婉书案前的地面上,她左手撑头,倾侧身体,留背影给了堂前拿书踱步的夫子,右手贴在桌上,轻轻碰了碰前桌的背,小声问道。
天气几日阴沉,陈缶雾几夜未好眠,此刻负暄而坐,听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三书五经,甚是催眠,昏昏欲睡间似是感觉到有人问了自己什么,胡乱点了点头应下。
身后冯婉见此,小声道了句谢,暗暗松了口气,在心中开始思忖着明日带什么给两人做谢礼好。
冬日光景短,未时便叫散学了,人潮拥挤间冯婉四处张望,寻找着陈缶雾的身影。她不过转了个头的功夫,坐她身前的人就没了踪影,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