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路途还算安稳,顶多途径几只小妖的洞穴。
或许是李蓝衣太敏感,又或许是林青袂唯恐天下不乱,总觉得这种安宁不大对劲。
前方五十里就是玉田村,这是一处既不归北寒又不归潼南的一处地方。故而鱼龙混杂,蛇鼠地头众多。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自山上俯瞰,玉田村千家珈蓝,万寺灯火尽收眼底。炫转莹煌,火树摇红村内街坊皆张灯火熠熠若天宫星市。
“这算什么鱼龙混杂之地?我看倒像是世外桃源之地。”玄僧大喜,他虽皈依佛门,却独爱世俗烟火,属实不像个僧人。
不等李蓝衣阻拦,他便提上行李冲下山,众人见他这般大胆,也只好跟上去。
话说玄僧虽为僧,却尚值二十岁年华,平日里一口一个“老衲”,心智却不比丰羽。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啊。
随意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红墙绿瓦之间,突兀而出的飞檐,鳞次栉比的建筑,摩肩接踵的人流,更比京都更显得出泱泱盛世的富裕繁荣。
倘若当年自己不被所谓的权势蒙蔽双眼,又怎会在那苦闷乏味的北寒京城待上一世?这一世,有缘来到这真正的繁荣之地,也值了。
林青袂望见李蓝衣出神,明白他大概想起了上一世的种种过往:“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
对于他李蓝衣确实不足为道了,可林青袂依然每日每夜在被这些痛苦的回忆无边的遗憾折磨着。
一世荒唐,韶华错付,偌大的皇城,终于变成了葬他身,埋他骨的坟墓。
回忆漫漫,过往种种,只剩林青袂一个人记得,这六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他想象不出。
积云散尽,星斗在天,大街上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茶馆里,小二端着酒水在一张张桌子间穿梭着。
“这是个好去处,”林青袂喃喃自语,“等我复活了神隐,了却了世间的琐事,就到这来隐居吧。”
每日打二两酒,买些下酒菜,就着馒头包子吞下肚,乏了就睡,倦了就去酒馆戏台子找些乐子……
正想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一抬头竟与无名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因为心里很虚,不敢多看,立马又转回了头。
她林青袂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怎么狼狈至此!
茶馆中正喝着茶,忽然听得玄僧将一旁那桌直接掀翻,抡起流星锤就要和那几个莽夫原地比上一场,也不知人家犯着他什么水逆了,竟当众动如此大的火。
“你说谁是叫花子呢?”玄僧一脸愠色冲着对方叫嚣。
另一个登徒子也丝毫没有惧色,反而越发挑衅。
两方互相推推搡搡,林青袂劝也不是,打也不是,眼看就要打起来,突然二楼传来一声凌冽的琴音。
水晶球帘逶施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尚,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易剔透,而后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翻滚的江海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这琴声!
林青袂的眼眸中闪过一层蒙蒙的雾气,久远的回忆之门再度开启,她吸了下鼻子,莫名走了神。思绪渐渐被记忆见缝插针地填满,因为刚刚那个模糊又有些熟悉的他,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幼时的学堂,也是如此般凌冽又温柔的琴声伴着墨香、书香、严夫子身上的熏香,淡淡的走进了她的心田。那是给予她启蒙的声音,从那时起她明白孙权周瑜诸葛亮,认识足智多谋的鬼谷子,懂得兵法策略,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
她缓缓看向楼上的帘子,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扯下来的冲动,但她不忍心打碎这琴音,依然是静静的等着,眼中噙满泪水。
身边的人群也不再躁动,原本刀戈相向的两队人马瞬间平静了下来。
待到一曲终了,林青袂的心跳渐渐微弱了下去。
仿佛等了几百年,终于听见那一声:“小六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