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嘉六年,边塞。
已经许久未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天地间茫茫一片,鹅毛大雪打着旋儿在空中狂舞,又落到地上层层积累,人所见之处满目皆白,难以辨物。
后龙湾是燕国一个边陲小镇,因地形险峻曲折,绘制在地图上宛如长龙,因此得名。因着长年严寒,这地方人烟稀少,连府衙里头当官的都不愿久留,仗着天高皇帝远,玩忽职守,只偶尔过来巡查。
又因着此地与胡人部落接壤,传闻中那胡人茹毛饮血,尚未开化,野蛮得很,时不时跑来作乱,放火抢劫无恶不作,后龙湾镇上的人不堪其扰,举家搬迁,只剩下些不肯离开祖宗家业的,苦守此地。
漫天风雪中,一列官兵身着遮挡风雪的大氅毡帽,在后龙湾郊外纵马而过。为首的马匹上插了个颜色鲜艳的战旗,上头绣了个纯黑色的“燕”字,战旗并不干净,燕字笔画中间缀着点点红梅般的血痕,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是唯一一抹亮色,狂风肆虐中翻卷不停。
队尾拉行李的板车上,盖着防雨挡雪的毛毡,一路从京城行来,如今已经不堪压雪重负,露出了底下的红木箱。
忽然间,远处风声呼啸,扑面而来,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轻微的动静。
“吁——”
萧赴勒停了马,眼睛扫向斜前方一个早堆满鹅毛大雪的土包处,目光警觉,“去看看。小心点。”
他说话时,将掩面保暖的围脖往下拽了拽,露出来的脸年轻而英俊,尤其眼瞳格外黑,像阴日夜里的天幕。
打头的兵卫听令而行,两人一组,缓缓绕路朝那土包逼近。
刚走到一半时,惊变陡生!
那土坡沿上,霎时间密密麻麻排布了十几个弓箭手,他们训练有素,只要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一看便知这伙人是练家子,绝不是什么寻常的土匪之流。
弓箭势如破竹般,十几只嗖嗖而过,掠过严寒的空气与漫天的雪花,直直朝着他们一行人而来。
马匹受了惊吓,抬蹄嘶叫,声音洪亮。
萧赴的近卫唐谦之拔刀,砍了三只飞箭,声音沉稳,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地方绝对不太平。”
萧赴御马朝前,闻言唇边竟勾起一抹笑容,他手中的刀高高扬起,“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兄弟们!跟我上!”
对面虽不是等闲之辈,可萧赴这次来镇守边关,带的都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的亲卫,万里挑一、训练有素的精英。他们一行人本就对皇帝将战功赫赫的萧赴撵到边疆来心存不满,憋了一肚子的气,现下终于有了个发泄口,人人都不要命一般,迎着弓箭就往上去。
双方鏖战一番,士兵见其中一个匪徒高鼻深眉,瞳生异色,喊道:“将军,是鞑靼人!”
萧赴于马上纵身跳下,道:“抓个活口!”
这帮拦路的匪徒原本以为萧赴一行人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见他们士气如此高涨,渐渐地顶不住了,心知再这样下去就要全军覆没,转头就逃。萧赴命令手下追阻,最终抓了三个活口,的确都相貌异常,并非汉人。
天寒地冻,萧赴一行人捆了这三个异族人继续赶路,最后终于看到个破败不已的寺庙,稍做休整,顺便审问这些埋伏他们的鞑靼人。
……
神像部分已缺失,金身全无,辨别不出来是哪路神明,贡品桌上结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盘子也是空的。
士兵们在正堂中央生火,木柴冷湿,难以点燃,在噼里啪啦的折木枝声中,萧赴看着佛像,心中思忖。
鞑靼人为什么会提前埋伏他们?若真想杀他,何必派这么一群不成气候的人来?
唐谦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打断了他的思绪:“人都捆在外面柱子上了,想来他们在这地方生活久了,也不怕冷。”
他看着面色冷凝的萧赴,叹了口气。
一道圣旨,萧赴就来镇守边疆。不说萧赴本人,就连他这个亲卫,都替萧赴感到心寒,比外面的天还寒。
当年先祖得天下时,就是萧赴的祖父立下汗马功劳,封官赏爵,萧家可以说是满门忠烈,萧赴的父亲、叔叔,伯父,都是死在战场之上,有的甚至尸骨无存。
而萧赴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十五岁时就挂帅南征,平定了云南叛乱,这些年来,他跟着萧赴出生入死,萧赴看上去风光,可背地里和他们这些兄弟一起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现如今,皇帝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削了他的实权,命他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卸磨杀驴,岂不叫人心寒!
如今皇帝昏庸,外戚干政,依他看,大丈夫要做大事,不如反了!省得受这样的气!
这些话,在京城被送别时,唐谦之就趁着酒劲在萧赴面前说过一次,只不过萧赴当时大怒,险些抽剑砍了他的脑袋,唐谦之现在想起来仍有些后怕——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