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逐渐相连,已然势不可挡。
她的目中颊上映满红光,随风猎猎作响的红裙也犹如一片烈火。
乌云掩月,子规啼止,天地万物都将要被这一片黑寂吞没。
“阿姐——”
身后骤然传来一道力竭的高呼,谢书台神情一凛。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只见城楼之下,谢若和浑身浴血地出现在夜幕里。
他发丝凌乱,衣衫破败,身上皮翻骨现,除了一身脊梁犹然挺直,全身上下已无一处可以入眼。
凌乱的火点不断向他涌近,叫骂声追着他的背影。谢若和站在距离谢书台百尺之远的地方笑:“阿姐,我不会再拖累你了。”
“若和!”
谢书台下意识往前一扑,一道力量从身后抱住了她:“阿姐,不要!”
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谢书台神情麻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高在城楼之上。
身前是追杀她遗留在世上唯一血脉至亲的刀剑铮铮,身后是漫天大火,试图吞噬她的所有过往。
谢书台哪个都不想失去,却哪个都护不住。
顾如期好不容易拖住谢书台,才分出心来冲着谢若和大骂:“谢若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逼她去死!”
“啪!”
猝不及防地,顾如期脸上挨了一巴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书台:“阿姐?”
谢书台冷眼望着他,没有血色的唇一张一合:“顾如期,你怎么不去死?”
顾如期心中一痛:“阿姐,我……”
谢书台别过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我什么都没了,你知道吗?父亲、大哥、二哥、小弟,还有整个岸止城,我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从前幼子同心,青梅作伴,郎骑竹马,父兄友人皆在,时而出城游猎,时而夜话闲谈,纵酒吟诗,好不自在。
本以为生当如此,却不曾想只是一场大梦。
看似美好坚固的水中花,颠覆起来,不过几个月的事。
一支支长箭自后方贯穿了谢若和的脖颈、胸膛、腹部、膝盖。
谢若和再也支撑不住,他膝盖一弯,强行扭转自己身体的方向朝着谢书台所在之处遥遥一拜。
他声音极轻,再也传达不到谢书台耳中,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阿姐,我们来生一定还要做姐弟。”
谢书台气急攻心,一大口血自喉间喷涌而出。
顾如期看上去比她更急,他一面不顾谢书台的意愿强将人扶住,一面对城下大喊:“够了,住手,停下,都给我停下!”
然而夜声杂嚷,沉云吞声,除了近在眼前的谢书台,没人能听见他在说话。
一支支长箭如旧射出,谢若和浑身箭羽,他身上血气流尽,直到再也站不起来。
谢书台眼泪流干,却仍有粘稠液体不断从眼中涌出。
她声音干哑嘶鸣:“若和,若和……”
顾如期仓促抹去她脸上血迹:“阿姐……你别吓我,阿姐!”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谢书台头都不用回就知道那是岸止城最高的揽月楼——此楼位于岸止城中心,东南西北四方同时烧起大火,遭殃不可避免。
谢书台心内也有什么应声坍塌,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承认:回不去了,无论是她谢家,还是这座独立于王朝之外的岸止城,统统都回不去了。
她满脸是血,宛若从地狱爬起来的修罗:“顾如期,你满意了吗?”
顾如期不断摇头:“我错了,阿姐,我真的错了,你先跟我下去,你先……”
话未说完,怀中骤空。
谢书台借力从城墙的缺角处翻下,猝不及防的重量自顾如期手中脱落,一滴惊飞的血液溅进他的眼瞳。
顾如期大吼一声,他奔向前,一抹红色飘带直直坠下,堪堪擦过他的指尖。
谢书台人比衣红,她重重摔落在地上,身体各处传来异响,脸上的笑因身下的血泊而显得更加艳丽。
自古逢秋空寂寥,何曾几度胜春朝?
她生于秋,殁于秋,哪怕再爱不属于秋日的红色,也注定活不出那种让人一眼难忘的热烈。
顾如期……
空洞的眼神直直望着城楼上悲怆的面容,谢书台想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用最后的气音无声说:
“顾如期,我永不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