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的奥藏山顶结着点点寒霜,炉里的松针打着旋搅乱了蒸腾的云烟,融入迷濛的雾海里。
“我醒来后大家已不再尊他为金翅鹏王,祟之魔神拘役夜叉猎梦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愤,一致请愿封杀马尔法斯。”
线人口中下落不明的钟离一身荼白长袍端坐长榻,是战时无法尝试的宽松繁复的款式,金丝方形纹的绣边挎在肘间,毫不妨碍沏茶的从容姿态。
甘雨话毕他仍未有回应,对侧的削月和留云对了个眼神接着讲道,“我们也不清楚魈……金鹏和马尔法斯之间的关系,那晚他被掳走后就失了联系,再见已物是人非了。”
“无论如何魈杀了马尔法斯是事实,荧如今想杀了魈也是事实。帝君那日既然出面相救,何不一举将她和奥赛尔封印,以绝后患?”
理水当年与歌尘随帝君出征,对马尔法斯和金鹏知之甚少,一心想护住唯一幸存的夜叉仙人。
沉默许久的钟离终于开了口,“她与奥赛尔之流有别,如何能以一概之?”
甘雨接过钟离手边的茶海分与众人,“起初祟之魔神提供的交易虽不算公正,却也不偏倚,不逼勒。若非前人过河拆桥,背信弃义,她也不至于深入歧途。”
臣民的愚昧自私无疑推动了祟之魔神的堕落,这也导致他们对马尔法斯始终有一分亏欠。
理水仍旧咽不下这口气,“可我众多子民皆被她夺舍,沦为她修炼的道具,其中不乏无辜之人,这笔帐她总是要还的。”
留云喃喃道,“金鹏不是亲手杀了她吗,她流落异世饱受国土沦陷,亲人离散之苦,想来也是因果报应。”
“那金鹏饱受业障之苦你怎么不说?他身上的邪祟越来越难压制,近乎命悬一线了!”
“可业障是沾染魔物怨念所致,与荧关系不大呀……”
萍姥姥喟然而叹,“金鹏被迫为虎作伥,一直是他难解的心结。荧好不容易宽慰他放下,竟又被揭开了昔日救主这层身份。他心绪不稳,体内邪祟恐日益猖獗。”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难断是非,钟离静静听着,低头撇去盏中浮沫,茶近唇边又黯然搁下。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才想让他随心所欲一回。非我不愿介入,实乃不可为啊。”
仙众五夜叉奉命斩灭妖邪,受魔神之怨所困,唯剩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夜叉一人。而今眼看连魈也要殉道,一众神仙黔驴技穷,除了尽可能拖延时日,助他了却尘缘外无计可施。
四下静默无言,壶中的茶烹煮过了头,苦涩的香气扑了满地,却无人再有心思顾及。
“快快快,糊了糊了。”
焦急的声音从天而降,留云布下的结界竟放了生人进来,甘雨吓了一跳,待看清温迪的样子后才手忙脚乱的取走焦黑的铜壶,重新沏了一壶。
“不知旧友到访,有失远迎。”
几位仙人也随着钟离向他行礼致意,习以为常的添了一副茶具供他入座。
“老友你不必同我客气,方才见各位聊得火热,我贸然加入没打扰各位的雅兴吧?”
钟离摇了摇头,“如你所见,意兴阑珊。”
温迪了然的点了点头,“上了年纪,确实容易想不开了。”
此话一出一旁众人汗流浃背,紧张的盯着钟离,却见他舒展开凝重的眉眼,不怒反笑。
“有什么新进展?”
温迪润了润嗓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日偷窥到的场景,“马尔法斯要征用你的眷属三日,你可舍得?”
钟离淡淡的笑道,“比起眷属,我更习惯用契约这一说法。千年已逝,他早已是自由之身,何须向我禀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山色渐暖,不知不觉间已过午时,众人脸上的忧思愈发重了。温迪强撑着坐在一堆死鱼脸中间谈笑风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关于业障……”
温迪收敛了故作轻松的表情,难得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抱歉。”
众人从未停止过解药的搜寻,培育药用清心,研制连理镇心散,谱写千风清笛,可惜都无法彻底改变夜叉的宿命。
周围一片死寂,唯有咕噜咕噜的水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钟离心中早有了答案,却还是难免失望。
“罢了。”
无往不胜的战神,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刻。盘铃不响,灶火不生,龙睛晦暗,浮生尽舍,无人月下起舞。
欲买桂花同载酒,只可惜故人,何日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