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根据容貌、性情、才艺分成三六九等,品级高的住在三楼,红木楼梯贯穿三层,离楼梯最远的花魁所在的和室品级最高。听嬷嬷说,三楼尽头的那一间最高等级的和室马上就迎来新花魁了。
野宫百合子。
老板娘和嬷嬷显然是比凉子知道的更多,当我身着蓝色白花和服端着饭路过的时候,偶然能听到她们议论。
“华族大小姐想必能应付得来。”
“起个什么艺名好呢。”
“百合子……初月怎么样。”
心神恍惚间,险些将托盘里的器皿摔下。读懂男人的想法是每个花魁的必修课,只有这样,才能给朝雾楼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漂亮的花魁姐姐们手指纤纤如蝴蝶般,拨弄三线琴,或者只是简单的聊天,就让客人开怀。我心底对她们有着敬佩之情,但有时客人消失在玄关处,刚才笑着的花魁姐姐,就会换了一副面孔。
傍晚五点,花魁姐姐们齐聚化妆室,总能听到里面有尖锐的骂声。其中我大约认识的有脾气火爆的美代姐姐,川奈姐姐独自坐在离大家最远的化妆台前,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其他陌生而美丽的面孔,在烛火的跳耀中朦胧而神秘。
在化妆室中有一个特别的存在,是恭子姐姐,她是老板娘请来的巫女,房间区别于花魁姐姐们居住的和室,在后院中开辟了一间小屋,每天早上老板娘都会请她算朝雾楼今日的运势。
晚上九点,我和凉子端正地跪坐在二楼的两间和室门口,空闲的花魁会去茶室招待客人,而我们则守在和室外听侯吩咐。
听吩咐的差事无聊且枯燥,隐隐听到凉子那边花魁与客人的调笑声,不知怎么,我所在的和室静悄悄的,过了一会脚步声逐步清晰,和室的门轻轻推开。
我惶恐地连忙俯下身以示恭敬,淡淡香气袭来,下巴被微凉而有力的手指挑起,顺着上抬方向我看到了一个高挑瘦弱的男子,不知怎么的,他的眼睛像幽深的毒酒,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明明穿着浅杏色和服,却让人感觉如坠冰窟。
他仔细端详着我的脸,仿佛在看一件等待雕刻的艺术品,我稍稍移开视线,他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让我无所适从,那是弱者在强者手里的被动感觉。
“多大了。”
“小……小女十四。”
他的手从我下巴移开,像是有着什么示意,我俯身双手奉上汗巾。
他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刚才接触过我的手指,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长得很像野宫家的大小姐。”
“小女……小女怎配和大小姐相提并论,您太抬举小女了。”
我惶恐不安,连声告罪,一种可怕的预感隐隐从心底升腾起来,在这里,长得和某人相似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之前便有个花魁,长得酷似某朝的贵女,便引来大量客人前来,没过几个月就害病死了。
“只要踏入花街,无论是谁——都无法逃脱命运。”
他喃喃自语,神情中有种对过去的缱绻,仿佛想到了什么,下一秒,又幽深似海。
我不知该对这神秘的男子说些什么,他的无端感叹让我心生困惑,只能小心翼翼地附和着他。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身在花街,就算是神仙,佛陀,也救不了女子下坠的命运,日子并不会停滞,相反,它推着你向前走,走进每一个浓重的深夜里。
“真岛老爷。”
川奈姐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面前这个淡杏色和服男子眉头微皱,隐隐有些不快,我低垂视线,过了会,听见和室内传来响亮的耳光声。
喜怒阴晴不定,是我对真岛先生的第一印象。
见过真岛先生后的几天,我的工作内容里多了女佣的打扫工作,每天忙得手脚倒悬,连凉子都没有见过几面。
傍晚华灯初上,我惊讶地在化妆室里看见脸上留有泪痕的凉子。
凉子的头发高高盘起,身上穿着花式繁重的和服,眉眼仔细描过,端坐在那里,却一团死气。
以往热热闹闹的化妆室,此时也出奇的沉默。凉子的视线扫过去,姐姐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回避。
我将姐姐们用到的工具送过去,便双手交叠往后退了几步,再转身离开。
路过账房,老板娘的笑声刺耳。
“对初次接待的客人,就说是新人,满打满算一个月,能挣不少钱。”
“是啊,像凉子这样的花魁,只要没人留意,两个月三个月也是可以的。”
嬷嬷连声附和道。
我的心里顿时笼罩上了一层悲哀,想起真岛先生的话,命运相似的花街女子,身世飘零如浮萍一般,卑贱如草芥,又怎么抵抗的了共同下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