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除了尴尬,叶半夏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迟雪要和她坐,姐妹落座时,叶半夏立刻感受到了从主人位扫视过来的目光。这目光并非恶意,也绝非善意,态度更近似于袖手旁观,意思是“我看你们还要作什么妖”。
在唐晓翼眼中,迟雪和叶半夏就像两个顽劣的孩童,耍着拙劣的把戏故弄玄虚,而他尚不清楚她们的目的,于是他一言不发,静静欣赏着她们的所作所为。
但是……叶半夏在心中发出哀嚎。如果不是因为姐姐还生着病,且坚持留下她,她一点也不想和唐晓翼共处一室。叶半夏是在阳光底下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环绕在她身边的永远是鲜花、赞美与露水,她的本质与唐晓翼相冲,因而她本能地想要远离他。
在餐桌上,迟雪终于向唐晓翼谈起住宿问题。
她说:“因为您现在是我的监护人,所以我来征求您的同意。我想住校,因为住校既有利于增进我和同学的感情,也有利于我集中注意力学习……您怎么看?”
“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吧。”明明她自己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迟雪低头啃骨头,口齿含混不清:“……还是要问问的。”
唐晓翼沉默了一会儿。在他思考的间隙,迟雪啃完了五六块排骨,骨头堆在纸巾里,是被屠戮洗劫后堆积成山的尸骸。
“我并不希望你住校。”他给出了迟雪意料之中的答案。
原因有很多,不需要唐晓翼解释,迟雪也可以猜个大概。他控制欲强,讨厌他人忤逆,何况他将迟雪视作他的所有物——也许?总之,唐晓翼并不喜欢她太有自我意识。于他而言,他是这个小说世界的主宰,所有人都该听任他的摆布。
迟雪本来都预估,他会又冷又专横地说“不准住校”,偏偏他没有。唐晓翼甚至用上了“我并不希望”这一句式。
这……究竟是客套,还是他在暗示,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迟雪试探性地抛出追问:“为什么?”
“……”唐晓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怜悯。
他伸了伸手,侍候在一旁的丹青递上毛巾,唐晓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撇开周身气场,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贵公子的风范,优雅而风度翩翩,自有不疾不徐的节奏。
他说:“好像发了一场烧,你的大脑就缺了一块。你大约是忘了,你在学校的名声可不太好,暗地里看你不顺眼的人有很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住宿,你将会遭遇什么?”
迟雪怔了怔。
……想不到他竟然会拿这么一个具有人文关怀精神的理由。
“没关系的。”迟雪说,“我并不在意这个。”
原主是个十几岁的青少年,个性敏感,会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也在情理之中。但迟雪不一样。她是一个完全塑造成型的成年人,有自己的一套三观,也有自己的原则和规矩。她并不在意他人的恶评,因为在许多时候,恶评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青年学生,似乎总与“冲动”二字挂钩,可迟雪明白……只要她不主动招惹,那些不喜欢她的人并不会真的给她使绊子。大家都很忙,没有那么多闲心关心自己讨厌的人。
如果真有人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想尽办法找机会坑害她,迟雪反倒会觉得:“你真爱我呀。”
迎着迟雪过于坦荡的眼神,唐晓翼抿了抿唇,把“我在意”这三个字咽下去。
只是一个即用即丢的借口,为什么他要真的假设那种场景……迟雪被围堵的场景。会感到在意,大抵是因为,潜意识里不希望这具名为“叶迟雪”的躯壳,遭受到任何形式的欺|辱。仅此而已。
至于“迟雪”,这抹填充这身体的灵魂,唐晓翼并不担忧她承受不住校园暴力……迟雪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只认准一个目标,在实现目标的路上,任何外物都不足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异常强大,都不需要所谓的帮扶,或者庇护。
他只能答应:“好,那你住宿吧,需要买什么东西,就和覃管家说。”
讲到置办东西的问题,叶半夏想起了迟雪昨天在出售二手物品。她踌躇一二,明白迟雪绝不会告知唐晓翼自己的经济困境,那就让她来说。
叶半夏说:“唐先生,现在您是我姐姐的监护人,应当要支付她的生活费吧?”
“当然。”唐晓翼不太明白叶半夏说这句话的用意。
“虽然这么说有些丢人,但是……”叶半夏深深吸气,“父母并没有给姐姐任何钱,姐姐现在身无分文。”
“……”
迟雪和唐晓翼一齐看着叶半夏。
二人眼神中蕴含的情绪迥然不同,而目光焦点叶半夏如坐针毡,她尴尬地笑了一声,低头吃饭,几乎要将脸埋进汤碗里。
唐晓翼轻咳一声,对迟雪说:“……吃完饭后,来书房一趟。”
他先行离席,等到餐厅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