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说得不错。只有一点,如果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你,又如何料事如神,一早叫人备下宴席,只待你步入城门,为你接风洗尘?”
贺子衿抬起眼,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老人放声大笑:“降生之初,我为你起名‘勇士’,你却信不过自己的族人!赐座,开宴!”
“父亲,”贺子衿却开口道,“儿臣还有一事以告。”
大君在阴影中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儿臣某天酒醉,误入剡朝柱国府邸,捡到一枚绣球,”贺子衿声音平稳,听仔细些,隐隐有一丝紧张,“就此误打误撞地成了婚,还望父亲知悉。”
殿内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秦鉴澜身上。
娇美的剡地女子,恭顺地低垂着眉眼。
实际上,在秦鉴澜的心中,早已响起了阵雨般密集的鼓点。她回避着旁人的目光,鼓起勇气,抬头向阶上羞怯地一笑。
“女人么!”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入席!”
他向前坐了坐,举起白色的酒杯。
秦鉴澜跪在冰冷的殿内,双膝生出痛感。她此时才勉强看清,草原大君的真容。
老人的脸上沟壑纵横,宿州人特有的深色皮肤,却绝非老态龙钟,一副龙精虎壮的神情。更令秦鉴澜目瞪口呆的是,他魁梧的身上,披着的袍子,看上去竟像是……一张狮皮!曾经的猛兽,四肢和躯干被缝在一处,紧紧围抱着苍老的大君。就如同,目露精光的老人,坐在雄狮的四爪之中,自是岿然不动,亦能谈笑风生!
“阿尔斯楞……雄狮一般的男人!”
身旁再度回响起宫人的窃窃私语,一字一句,都撞进她耳中。
秦鉴澜盘腿坐在贺子衿身边,两人就坐在龙椅的阶下,面前的杯盘中,空无一物。
贺子衿盯着自己的杯子,不知在想什么。
“喂,”秦鉴澜看了眼兀自啜着美酒的大君,往玄衣男人那边靠了靠,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你父亲一直都这么吓人么?”
“他首先是宿州大君,再是我父亲。”贺子衿垂下目光,耐心地低声回应,“阿尔斯楞,名字的寓意是‘狮子’。事实上,除了你父亲秦经武,他的一生中,从未遇见过敌手。”
“那他也不问问我的身份,真是亏了,”秦鉴澜吐了吐舌头,“刚刚骂你的那个男的呢?他好像看你,很不顺眼呀。”
“那是宿州的储君,名为达蒙,”贺子衿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大君的心思,不要轻易踹度。他的视线早已延展至皇城,以他的实力,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更别提,他一直记得你的父亲。”
秦鉴澜这才发觉自己心思太单纯,不由得将视线转回了殿内。
好巧不巧,他们对面就坐着那个名为达蒙的男人。他没动冰凉的象牙箸,冷眼看着美姬上前倒酒。他身旁坐着的那个中年女子,气质雍容而冷淡,依旧面无表情。
秦鉴澜刚想问贺子衿,达蒙身边坐着的又是谁,殿外忽然想起一阵高亢的鼓点。
随即现出一列身材窈窕的异域女子,个个脸上蒙着颜色各异的轻纱,和着鼓声,一路旋入大殿。
舞姬身姿曼妙,步伐轻盈,妩媚地朝坐席投送着秋波,立即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注意力。
两队仆从迅速从门后闪出,顺着桌子端上热腾腾的佳肴,大都是烤制的牛羊肉一类,焦脆的外皮冒出香气,油滴清晰可见。还有女子盛上佳酿,娇声向客人劝酒。
场面华美而混乱,俨然一片酒池肉林。
然而深陷其中的,大多是席上的客人,喊着训练有素的仆从动作快点,或一脸奸佞地,忙着和美姬调笑。好几个华服的年轻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宿州的太子公主之流,亦相互逗乐。就连对面的达蒙也动了筷子,和中年女子分切一块烤肉,但两人的表情都不愉悦。秦鉴澜劳累一天,惊吓一天,早就饥肠辘辘,但见身旁氛围不对,只得看着银盘中香气怡人的羊肉,在心里默默吞口水。
唯独贺子衿在原地一动不动,坐得挺拔。
秦鉴澜几乎可以感觉到,宿州大君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头顶。
沉静半晌,她率先动筷,同时低声道:“吃吧。再装,可就不像了。”
贺子衿默然,突然抓起酒杯,伸向她的手:“别动,和我喝个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