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安乐无忧的好时光。
她江家当年建在洛水河畔的退思园比公侯之家的园宅还要轩峻壮丽,家里良田千亩,奴婢成群,是洛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富户。
家中只生她一女,她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子。
可是自打她五岁丧母起,安乐就如指间沙,再也握不住了。
她爹江梦鲤把外室林氏和私生子江澈接回了家,她便常年悒悒不乐。
十五岁及笄那一年,她嫁给了当时还是陈留王的李照,此后她的人生就如骤雨打浮萍一般模样了:
婚后还不到半个月,退思园被一伙强盗一把大火烧成了焦土,江家满门遭祸,鸡犬不留,而她自己则被李照弃于乱军之中。
她苟全性命,远走益州成都,投靠江澈的友人益州牧萧珩,蒙他萧家照拂,苟安了七年岁月。
二十三岁,北方局势渐稳定,她在成都虽好,但是寄人篱下,终是不了,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伯父在幽州渔阳,这是她在世仅存的血亲,江芷若决定北上去找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大伯父。
与此同时,南朝派遣使臣来到益州成都,为太子李鱼聘萧珩之妹萧琬为太子妃。
江芷若与萧琬情同姐妹,遂先送其远嫁建康,拟定而后再从建康乘船走海,北上寻亲。
谁想到那南朝皇帝李俶荒淫无道,贪图萧琬的美色,竟罔顾人伦,夺娶准儿媳。
李俶不要脸,益州萧家却不敢与其撕破脸——当时,李俶、李照叔侄两个一南一北相继称帝,画野分疆,益州这一大块肥肉,南北两朝都在虎视眈眈,萧珩夹缝求生,举步维艰。
且她们人在建康,离成都万里之遥,俨然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萧琬身不由己,只能忍辱求全。
那李俶的年纪比萧琬的父亲——已故益州牧萧景升还要大,红颜白发,委身这个老畜生,断送一生,萧琬当时比死还难受。
江芷若不忍离萧琬就去,又盘桓建康数日,而就这数日之间枝节横生,江芷若也被李俶给盯上了,老畜牲意欲逼.奸,萧琬为了救她,危急中抄起一只花瓶打晕了李俶。
江芷若逃出生天,而萧琬事后却被李俶毒打了一顿,丢到护城河里泡了一天一夜,活活给折磨死了。
江芷若蛰伏建康半年,终于亲手为萧琬报了仇。然后,她也死了。
不幸的万幸,二十四年的人生也不算太长。
回首自己刚流落蜀地的那头几年里,每逢闻铃雨夜,她情绪翻涌,掩面涕泣,心底就做无声呐喊,她说家人都死了,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何时才是个头?
这一回江芷若终于是活到头了,吹灯拔蜡,一了百了。
野狼嗅见气味,三五成群寻了过来,啃食她的尸体。
从江芷若谋划刺杀李俶伊始,她就知自己无有生还之机,死后建康城里想来也无人敢为她收尸,只不过她倒是没有料到自己最后竟会葬身于狼腹。
都说人死后要入土为安,但其实死都死了,这样或者那样处置又有什么所谓呢?
无所谓的。
江芷若如此想,不过她的魂魄还是幽幽转开了,眼不见为净——看着自己的遗骸被群狼撕咬分食,到底惊悚闹心。
人生落此惨淡收场她也不后悔。
一个月前,萧珩派来建康的细作终于找到了她,奉命要护送她回成都,可萧家于她恩深义重,萧琬却因她而死,她有何面目再去见萧珩,若不能手刃李俶那个老王八,她心里又怎能过得去。
豁出这条命为萧婉报仇,她江芷若是死得其所了。
只是这一世的恩怨情仇,她竭力还恩,却没能清算累累血债。
江芷若大恨,彷佛听见裴阿娇那个贼贱人在得意大笑,在说:“赘阉遗丑,你也配和我争。”
这贼贱人是罪魁,当年一招借刀杀人,指使强盗害死了她一家老小,如今人在长安,富贵荣华,是北朝皇帝李照的婕妤娘娘。
江芷若痛恨自己无能,她活着的时候尚且无奈伊何,如今渺渺天地一孤鬼,想要报仇更是痴人说梦了。
李,照。
江芷若念了这两个字,但这一团青幽幽的魂魄并未能发出一丝声响,空山只闻萧萧风摇落木之声。
她活着的时候,这个人的名讳在她的喉中重如一枚千斤橄榄,她喊不出口。
彼时一想到李照,江芷若的一颗心便有如一把钝刀子在割锯。
自己一生的难堪苦痛全因此人而起,可江芷若从来就没能理清自己对李照的情绪。
爱慕吗?初见的那一眼确实怦然心动过,但少女时的怀春之情如绮梦朝云,朦胧而易消逝,爱那样沉甸甸的一个字又如何能谈论得上。
怨恨吗?怨恨他娶了自己,却又中道见捐?
江芷若不由自嘲:妾岂如秋扇,秋扇尚有时。
李照他从来就没有视她为妻,又何来抛弃这一说?那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