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心惊肉跳起来。
她是不知道柴米价,但光用脚趾头想想也晓得整治这样一桌珍馐的开销是相当大的。
别的不说,就摆她眼前的这一碗用鸡汤吊的火腿鲜笋鲈鱼汤,看似平平无奇,用的可是近海才有的四腮鲈——这是从千里之外的松江上钓起来,冰镇着快马加鞭赶送洛阳的,一路也不知跑死了几匹马。
可这样一桌精美的肴馔,江芷若不过动上几勺几筷,吃小半碗饭,也就饱腹了。
待她漱口后撤下去,赏给卢嬷嬷和丫鬟们再用,最后怕也要浪费掉一大半。
何况奶娘和丫鬟们也有她们的份例菜,钱是一分没有省,东西是浪费了双倍。
拥有上一世记忆的江芷若,知道明年中原会大旱,紧接着闹蝗灾,连连的灾难不仅让生灵涂炭,更动摇了大周王朝的根基。
江芷若逃难去成都的路上,还曾见过人吃人的景象,而早年的她竟是这般不知惜福,毋怪上一世折了寿算。
而且话还另有一说,她房里的这些奶娘丫鬟本就比别的家下人体面,月例银子拿的都是头一等,而这口福竟然更是不浅,也不知道皇帝家的奴婢有没有得餐餐吃这样的八珍玉食。
江芷若又隐约想起来,她爹和哥哥在家时,一家四口人聚一起吃饭好像都没她一个人时用的丰盛。
是了,她的这个奶娘卢嬷嬷最贪口腹之欲,狐假虎威,总是借着她的名头挑拣吃食,杀了嫩黄鸡又要宰大肥鹅,吃腻了燕窝粥又要食驼乳糜,比正经主子还难伺候。
厨房里有微词,卢嬷嬷就挑唆着江芷若发脾气,说什么家里如今只认林氏和江澈,都不把咱大小姐放在眼里了。
江芷若曾气得大哭不止,闹起了绝食,那次可把江梦鲤急得焦头烂额,生意也无心打理了,在家哄了女儿好久,直将厨房里抱怨说闲话的下人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才罢。
家下人都晓得了大小姐是娇客,轻易不能得罪。
从此卢嬷嬷遇事只消把大小姐的招牌搬出来一用,大家自然扁扁伏伏,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这几个月江梦鲤出远门在外,卢嬷嬷就更横着走了。
就说昨日里,茶房切上来的瓜果稍带了些异味,卢嬷嬷就叫宝钏带人去砸了茶房,最后还是茶房的管事亲手又收拾了新鲜洁净的瓜果,忙忙送了过来,低声下气赔了许多的不是,这才揭过了这一节。
林氏也是个好性子,就怕委屈了江芷若,对卢嬷嬷这个搅家精,往往睁只眼闭只眼。绕是如此,卢嬷嬷方才还借冰镇酸梅汤说林氏苛待大小姐。
江芷若此时心如镜之新磨,豁然以明,不由大骂自己糊涂透顶,早年难不成眼睛是瞎的?怎么都没察觉到不对劲,纵容得奶娘比主子大。
江芷若是忘了,她早年还真是闭目塞听,她江大小姐孤高自许,闲来只爱看花对月,虽不至于问出“何不食肉糜”之语,却也从不在意柴米油盐等纷纭俗务。
卢嬷嬷便是吃准了她这性子,才肆意作为了起来。
江芷若顿时败光了胃口,她看了看卢嬷嬷,又觉得卢嬷嬷身上簇新的青地牡丹加金锦袄扎得她眼睛疼。
这件长袄的衣料可不普通,这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云锦。
江梦鲤贫苦出身,发迹后也只爱穿粗帛缝制的衣服。
江芷若的生母崔氏是京城没落贵族家的女儿,侯门空架子在,嫁的又是富豪之家,一生倒都是朵纱罗裹的富贵花。
而林氏原是江梦鲤娶亲之前,江和给他挑选放房里服侍的婢女,因为婚前有了庶长子,怕新妇入门不喜,当时就给养到外面去了,直到崔氏过世后才把她接回扶正。
本是穷苦人家卖掉的女儿,林氏也始终保持着朴素无华的本色,江芷若记忆中就没见林氏用过像云锦这种名贵的衣料。
卢嬷嬷一个奶娘,竟穿得比主人家还华贵体面。
是了,江芷若回忆起来了,这应该是她爹给她裁衣的布料,卢嬷嬷每每说这匹布颜色不衬大小姐的肤色,那匹布纹样已过时了,然后便堂而皇之地将那些衣料收归己用了。
江芷若突然间惊悟过来,自己上一世竟是被这个卢奶娘拿捏住了的,叫人家在手里搓圆捏扁,任意摆布,可笑她至死都浑然不知,还得重生一次才如梦初醒。
江芷若越想越是窝火,端起碗筷,草草应付了一下自己的辘辘饥肠,便要清茶来漱口。
卢嬷嬷不知道大小姐换了芯,见她面色不豫,吃的少之又少,关切问道:“大小姐,是饭菜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嬷嬷吩咐厨房重新再做。”
江芷若听见卢嬷嬷关怀的语气,气鼓鼓的一颗心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顿时有些泄气。
江芷若深深看了卢嬷嬷一眼,追想了一下卢嬷嬷上一世的下场——她被判充军,最后想来是客死在了异乡。
追究缘由,乃是因卢嬷嬷监守自盗。
崔氏留下来的钗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