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后背上的冷汗将要洇湿官服之际,皇帝却径直离开了紫宸殿。
老御医已经跪麻了腿,待皇帝走后,被两个宫女架着胳膊扶了起来。
他垂着眼帘看着太子,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天不容他啊……我天昭国百年才又出了个帝王之才的飞龙血皇子裴敬渊,是老天妒他啊……”
御医上前拱手:“师父,云南的巫毒,我们……我们连见都没见过,何谈医治。”
老御医摆手,坐在内殿的案几前,执笔蘸墨。
笔尖犹豫了半晌,又放下了笔。
太子身上淌的是飞龙血,自小百毒不侵巫蛊不近,连稀疏平常的风寒发热都能在一两个时辰后自行转好。
那年轻的御医上前一步,俯在老御医的耳侧,“师父,要不就试试……山鬼吧?”
“胡闹,太子千金之躯,怎可托于鬼神。”
“寻常的毒入髓本就是不治之症,何况是我们本就不甚了解的巫毒啊师父,要不是太子之血异于常人,恐怕在云南直接就……就……”
就薨了。
雨更大了,一下下敲砸着紫宸殿的窗沿,像是无数只鬼手要进来讨那太子的命。
“老夫……行医多年,”老御医扶了扶胡须,老者的眼睛并不浑浊,进而还很清明,目光停在了太子的脸上,“一世清白,断不可终于鬼神怪谈之说。”
他回头看了看伸手站着的御医,有徒弟,有同僚,皆面色如土,“诸位,老夫先为太子施针两日,两日后若无起色,山鬼也好,山神也好,听凭诸位。”
天昭国土上流传一个故事,西上三百里有一山,山中有山鬼。有求于他要带五杯血;忠臣之血,爱人之血,英雄之血,奸邪之血,还有一杯飞龙血。
民间传说毕竟是传说,但传言多少真假掺半,人们传得神乎其神。
有道前朝大将军曾带着重病的发妻西上求山鬼医治,在山鬼祭台石床上躺了一个冬,终于在草长莺飞时醒了回来。
两日后,午时。
黑云压城。
从京师浩浩荡荡派出了一支队伍,那队伍领头的人骑在马上,摇一把折扇。
这样秋末冬初的天气,折扇只当是个翩翩公子的摆设。
若细细去看,那摇着折扇的人,便是不久前独自护送太子回京的护国公。俨然同换了个人似的。
队伍中间的马车载的无疑就是太子。
太子车驾中,一位同太子眉眼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怀中稳稳抱着一个封上的木盒。这盒中,便是五杯血。
他深深叹了口气,撩开车厢侧面的窗帘,贴着车驾骑马的少年问道:“大殿下,有何吩咐?”
“无事,透透气。”
这青年便是太子的堂兄,大殿下裴敬舟。
木盒中的“忠臣之血”,即是他自己的血。国难当头,人人皆不可信,忠臣这个界定过于偏激,何谓忠臣?忠于谁人才叫忠臣?
忠于天地叫忠,忠于百姓叫忠,忠于国家叫忠。
别的不敢断定,他只知道,要救他的太子皇弟,起码要忠于裴家。
爱人之血有些难办,太子没有太子妃,连个填房的丫头都没有。就算有妃,又有谁敢提着脑袋保证,那必定是永世的爱人呢。
爱人之血最终取了太子生母皇后娘娘的血。
英雄之血,大将潘公。
奸邪之血,相爷汪公。
这杯奸邪之血,是汪公自荐。奸邪未必是坏,而是做皇帝的一把阴刀,公堂之上结不了的事情,往往是汪公替皇帝用阴的。
飞龙之血,取自太子。
这队车马一路北上,带着中毒昏迷不醒的太子。
将忠臣之血洒于山脚,爱人之血洒于溪流,英雄之血洒于刀刃,奸邪之血洒于悬崖,最后一杯血,则要洒于庙中山鬼像上。
等乌云散去,光明破空,将人放于昆仑雪山的圣堂中,山鬼祭台的石床上,飞禽走兽皆散尽,跪拜九日。
圣堂的由来无从考究,深山镜湖之后便是圣堂,它仿佛比这个世界还要古老。
裴敬舟紧了紧手里攥着的佩剑,护国公把太子背在背上。
他抬头看着这扇老旧木门,上前,用力推开了这扇封得死死的金丝楠木门。
昆仑寒风顺着门缝裹狭着冰碴粒冲进庙里,吹散了尘封已久的腐朽气息。
大殿里空空荡荡,除了一方石台与一座山鬼像,别无他物。
裴敬舟仔细端详着那不知年代与来历的鬼像,隐匿在破旧的经幡后面,阳光照不亮丝毫。
山鬼像看着像一尊弥陀,三个脑袋,类似蛇头,从造型到细节都分外的诡异,完全不像是平日所见雕塑的风格。
而且带着一种古朴之感,像是古物,却有一股莫名的妖气。
裴敬舟小心翼翼地太子放在石台上,随后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