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口,误认迎面走来的高瘦男人,吓得她像应激的鸟,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在异乡的公园,听见好似熟悉的声音,便会让她手中的相机脱手。在老家的商场,只是一个模糊残影就会令她屏住呼吸。
数不清多少次的错认。
这次,也一定是错认。乔拾的灵魂像飘在半空中,身体机械性地走到对面。
“您好,我是法务Selina……”
“宣传部赵小天,久闻研究所的大名……”
“……”
一声声介绍与问候像隔着水层,水层包裹的中心只有乔拾和……他,争抢着稀少的空气。
他戴着黑色口罩,轻咳一声,抬眼看向乔拾,褪去少年青涩,这双熟悉的眼睛雾霭沉沉,病气令他收敛锋芒,如蛰伏暗箭,寒光闪烁。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中舍去了先祖敏锐的感官能力,但他们的基因似乎并未完全遗忘这份来自侏罗纪时代的礼物。比如现在,偌大的会议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乔拾和Source的江总监,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出了空气中微妙的波动。
人们称之为“氛围”的东西,笼罩在二人之间。
打破僵局的男人站起身,椅腿摩擦,他昂贵手表的走针声清越,他朝乔拾伸出手,道出姓名:“江垣。”
乔拾握住那只手,手掌比她记忆中更大,传递来微热的温度:“乔拾。”
落座,书包的分量压在肩上,提醒着乔拾不能被情绪掌控。她脑海中闪过纷乱画面,树林、高树冠、盘旋山雀和满地落叶。
乔拾想象自己是落地覆盖的一块石头,平静地掏出资料,放在桌上:“此次前来,是想请贵公司帮忙。”
江垣坐姿悠闲,这并不是一场艰难的商业谈判,而是尽在掌握的局面:“为您的项目投资?”
“对。”乔拾说。
江垣轻笑,黑色口罩遮住他半张脸,显得那双眼睛尤为刻薄:“在您来之前我也做了一些调查,好像您并没有什么成果。”
乔拾将文件一推,像把己方筹码全都推进赌桌中心:“这是我们的成果。”
魏明经常担任乔拾的发言人,他接着说:“五年来,我们共发现、记录了七十三个新物种,其中不乏包括已灭绝的……”
“哗啦。”江垣不耐烦地翻动文件夹,打断了魏明的陈述。
魏明停了停,道:“已经灭绝的物种。贵司从事生物基因行业,一定明白新物种基因对科学发展的重要性。”
江垣摇头,目光掠过魏明,依然落在乔拾身上:“没有价值。”
魏明见江垣态度恶劣,语气变得冲了些:“我们组织了鸟塘、蝴蝶塘、花草塘等创新旅游项目,为当地创收。”
江垣翻动文件,每一页停留在他视野里不过半秒钟:“一年收益不过几百块钱的项目,你们哪来的自信让别人为你投资。”话音落,他将手中的文件夹抛出,滑到乔拾面前。
乔拾眼睫微颤,她又一次望进江垣的眸中:“江先生应该明白,我们工作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钱。”
江垣手指轻轻撑住下巴,作审视的姿态:“我工作只为了钱。乔老师,你能为了这笔钱付出什么呢?”
乔拾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豁然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魏明和夏星、闻冬慌忙收拾散了满桌的材料,紧跟着跑出会议室。
“乔老师,等等等等!”男秘书追到停车场,被魏明拦住。
魏明挡住他:“你们大可以直接拒绝,把人叫过来专门摆脸色做什么!”
男秘书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什么江总监身体状况影响情绪,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但这些话太苍白,他只能看着研究所的越野车离开Source基地。
他狠狠泄了气,实在是想不出今天怎么会闹成这样。
几个月前,他半路回来拿电脑的时候发现总监办公室的台灯亮着,过去一看,江垣又在加班。
“江,大老板圣旨让你修养身体,你怎么还这么拼?”他手扶上江垣的椅背,意外地发现江垣电脑上竟然是个女人的照片。
那是一本科学杂志上的文章,底部放上作者的姓名和小照片,江总监把这张照片放大数倍,好像每个像素点都值得扫过。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戴着军绿色的登山帽,手里举着透明塑料瓶似乎正对着镜头干杯,脸上带着腼腆笑容,背景是一片茂密树林。
他好奇地俯下身,问:“这谁啊?”
江垣说:“老同学。”
共事多年,他从没见过江垣谈恋爱,随口八卦一句:“初恋?”
他等着江垣否认,江垣却疲惫地说道:“我喜欢她,她不知道。”
江垣转过头,看向他,认真地询问:“这算初恋吗?”
叱咤商场、雷厉风行,以行事老道著称的江总监,此夜,懵懂地问出这个问题,让他一时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