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雨林的夜晚来的尤其早,傍晚前,人们眼前的景致已经无比昏暗。
这片森林的树木彼此存在的竞争关系,令他们拼命生长,争夺阳光。在太阳落下之前,几乎全部的阳光,都被绿叶贪婪地包裹。
Source的员工们支起帐篷,乔拾拖着旧帐篷到了在山坡的南端,紧挨着树干,不一会儿,几条虫子掉在帐篷上。
“乔老师,你怎么把帐篷扎在这儿啊?”夏星说,“一晚上,你得补充好多蛋白质。”
江垣帐篷的位子在靠北的平地上,乔拾想都没想就找了个离他最远的刁钻位置。
“嗯……这里……”,乔拾迟迟解释不出。
夏星摆手:“算了算了。”
乔拾一阵地心虚:我被发现自己不专业了吗?我躲避江垣的行为显得我不专业了吗?
她手里攥着石块,石块下面是固定帐篷四角的钉子。
我为什么要躲开江垣?乔拾无力地垂下头,下巴靠在膝盖上,蜷缩成了一朵蘑菇。
“乔老师,你睡着了吗?”魏明蹦跳着靠过来,抢过乔拾手里的石头,“我帮你砸钉子,你去旁边坐着。”
乔拾复杂的情绪被打断,魏明每个暑假都会来西部雨林实习,他们两个算是相当熟络了。
乔拾拍拍手上的泥土,坐到折叠椅上,问:“魏明,你在申国外的研究生吗?”
魏明的动作停顿片刻,神色如常:“嗯!如果申请成功,乔老师你可要很久都见不到我了哦。”他说着转头,朝乔拾俏皮地笑了笑。
乔拾说:“你导师给我发信息了,让我好好写你的推荐信,把你的丰功伟绩、对行业的热情都写上。你放心,肯定能申上。”
魏明爽朗的笑容露出裂痕,他语调明显沉了下来:“你希望我回来吗?”
乔拾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
魏明砸好帐篷的钉子,手里的石头一抛,说:“好了,吃晚饭去。”
他的提问,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山坡上挂满星星的时候,Source的员工和研究员们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点起火堆,玩起了丢手绢。乔拾坐在圆圈外,低头看着自己没信号的手机,假装忙碌。
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江垣迎着圆圈中心的火光站了起来。
他要跟员工讲话吧?或者喝点酒什么的。
火光将这道修长的人影剪裁的更加利落,一半燃烧,一半浸泡在黑暗里,与脚下拖长的影子相连。
他单手叉腰,竟然抬腿朝乔拾的方向缓步走来。
乔拾攥紧了手机,心想:他只是觉得无聊,随便走两步吧?如果我现在站起来躲到帐篷里,会不会太做作了?
以不变应万变,乔拾继续紧握手机,手指上下翻。
不对不对!江垣竟然站在我身后了!乔拾心里在大喊,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脚下重叠的影子。
就在这时,手机信号突然复活,乔拾收到了信息轰炸,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换做平时,乔拾大概得做几个小时心理准备才能点来信息,但这里她如蒙大赦,握着手机“唰”地站起来:“我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接电话!”
江垣没想到乔拾会忽然间站起来,后退了一小步。
乔拾匆匆走出几米,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帐篷的位置。
江垣也看了看乔拾的帐篷,是一顶平淡无奇的军绿色帐篷……里面点着一盏灯。
-
乔拾一路小跑,到了河边,她经常使用的那艘小船上堆积了新的落叶。她检查船底没有漏水,坐了上去,松开绑在河岸木桩上的绳子。
小船受重力倾斜,滑进河流,激起水波。
手机信号恢复两格,乔拾回拨电话:“喂。”
“乔拾!你总算接电话了!”另一边,顶着一头乱毛的肖雨女士大声叫喊,天晓得娃娃音扯着嗓子叫起来是多么刺耳,“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变态绑架了!”
乔拾忍俊不禁:“你说什么呢?”
肖雨审稿、排版熬了几个大夜,两眼通红:“我都想好怎么跟警察叔叔形容你的体貌特征了,呜呜呜,幸好你没事。”
乔拾身边各种小飞虫飞来飞去,她从口袋里掏出防虫药水喷了喷:“发生什么了?”
肖雨终于平复情绪,说:“前天早上,六点钟左右,有个男的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是新的广告商,一点不敢怠慢。”
一只蜻蜓飞过,降落河面又再次起上升,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嗯,然后呢?”乔拾问。
现代人的生活充满了灯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难以想象,对于黑暗的概念也变得越发模糊。但森林中,远古时代那不容抗拒的黑暗依然存在。
乔拾坐在小船上,她只能凭借手机的灯光看清自己外套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