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形势愈发紧急,不愿降的人便不再等吴质中了,一个个持起武器前去御敌了。
目睹战争中煎熬的惨烈后,欲降之人也顾不得再做表面功夫了,连声催促着吴质中。
“吴大人,别犹豫了!城门就快被破开了!”
“咱们难道真要死在这儿吗?”
“吴大人,您看看这些百姓!”有人指着城内缩在屋子里不敢开门的百姓劝她,“是后主先放弃了咱们,为人臣子自当忠君,我死就罢了,可这满城百姓何其无辜,为什么要替他送死?”
是啊,为什么?
他们争权夺利,为什么要天下黎民为他们送死?
倏尔,吴质中喃喃自语道:“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①
既然亡国不过是易姓改号,改朝换代只是更替皇帝一姓之家,只要天下百姓还在,宁朝的覆灭不过是从刘氏掌权换成了李氏掌权,那她身仕哪朝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那些肉食者,身居高位却未能远谋,谁坐上那个位置,对天下苍生都无裨益,都没有差别,那又为何要在乎所谓贰臣之名?
吴质中闭上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想,若无人愿降,那便让我来开口,世间骂名皆由我一人来担。
“质中甘为贰臣。”
她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
“开城门,投降!”
贰臣?
不过是奢求在李氏的屠刀下多挽救两条不值钱的庶民之命罢了。
·
崇泰十二年,仲春。
明明已该回暖了,吹进京畿的风却还带着凌冽寒意,原来是一场倒春寒,直冻得人怀疑冬日未过。
去岁院中植下的百卉,在腊前便已尽数荒芜,唯有竹子,挺立着又熬过一冬,即使冬日里霜欺雪压,也没将脊梁弯下半分。
书房门口,连殳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道缝,侧身挤进屋内。
即便已如此小心,冷气也仍旧钻进了屋,携着院中未尽的霜雪味,扑了吴质中一脸。
连殳瞧见吴质中抬起脸来看她,有些歉疚地笑了笑,双手递上手中信件:“大人,有江左刘大人寄书一封。”
吴质中用手拢了拢大氅,点头示意知晓,对她说:“多谢,你先放那儿吧。”
连殳放好来信,瞧着吴质中苍白的脸色,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随即仔细地收拢起吴质中条案边的废稿,准备送去敬字亭里焚烧。
临出门时,她还是没忍住,对吴质中道:“案牍劳形,您大病未愈,该多休息休息才是。”
“咳咳……病去如抽丝,若等我好了再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吴质中一面翻看着文书,一面掩着唇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轻声回复连殳,“你且去忙吧,若有事我唤你便是。”
更何况,吴质中心想,这病乃是痼疾,并非休息两天便能好得了的,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
“……是。”连殳犹豫了一番,还是应声退出了屋子,不再多言。
约摸一个多时辰,吴质中忙完手中的事情,才想起来看连殳带来的信。
或许是天气太冷,吴质中的手指僵得难以弯折,半天拆不开信,只好朝手心呵着热气。
正巧连殳不在,也不用顾忌对方担忧的眼神,还不再克制地咳了半天,直咳得头也疼起来。
寄信人是吴质中同乡,如今的会稽知府,刘文秉。
信中提到,前朝遗民杨悫近日正在私自编书纂史,要补全未尽的《宁史》,故而刘文秉怀疑,不久前传得极广的那些文章,亦是杨氏手笔。
他所指的文章是,数十天前不知从何处传开的一部《宁季诸贰臣传》。
顾名思义,写的是十二年前宁朝亡国后,改仕徽朝的贰臣。
吴质中排在书中第一位。
其实,吴质中几日前便听说了这书,只是无人敢将文章传到吴质中眼前,加上她连日来旧病犯了,又总不见好,也没空出闲想这些,故而还未曾看过。
今日倒巧了,刘文秉来信竟还附上了这部《贰臣传》的抄本,吴质中索性便翻开看了起来。
【吴质中,字禀正,益州人也。宁嘉德三十六年一甲一名进士,授扬州通判,后六年,累迁御史大夫。
嘉德四十三年中秋,卫国公姜皋定宁京,禀正率众迎降,甘为贰臣……
以某月日卒,葬某。
论曰:本朝定鼎之初,宁祚既移,其前主遭际时艰,却率先投顺,实于大节有亏,有才无德,素行不端。】②
读罢手中的那沓纸,吴质中不由哂笑两声。
没曾想笑这两声,又引得咳嗽了起来,她只得将这册《宁季诸贰臣传》轻轻地放在桌上,喝了半盏冷茶,才缓过劲来。
半晌,吴质中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