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寿宫出来,便到了卯时,风雪已停,亭台楼阁白雪皑皑,庭中花树一片银装素裹。
南宫月心事重重回到凤栖宫,换上冕服坐上步撵,前往太极殿早朝。
大雍五日一朝。
以往,南宫月坐在太极殿那把高高的龙椅上,背后有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右侧有摄政王辅政,左侧有丞相和御史大夫监国,大多时候没人询问她的意见,这六年来,她在朝上说的最多一句是“众卿平身”,其次是“容后再议”。
如今,太皇太后病重,摄政王在北疆失踪,她只能独自面对了。
穿过永安门,远远看到宣德殿门口三五个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君,看到她立刻叩拜起来。
她平时不上朝,朝臣的奏章谏议还是需要批阅的。因是女儿身,后宫不方便朝臣进出,所以选了中宫的宣德殿处理政事,渐渐形成前后朝制。前朝政令均由丞相预览,后递送至中朝尚书台,这才到宣德殿昭和帝的书案之上。
中宫和后宫隔着一道永安门,也不算乱了规矩。
中宫除了居中的宣德殿,左右还有东西两苑,西苑主要是藏书阁和侍中值守所居的配殿,东苑却只有一座重华宫,是摄政王赵宴礼的居所。
赵宴礼六岁失去双亲,孝贤帝感念他父亲为国捐躯,将他接进皇宫,亲自教导长大,成年后搬进了重华宫,宫外的安南王府却鲜少去住。
在大臣眼里,这成了摄政王把持朝政的罪证。
南宫月下了步辇,让众人平身。这几个郎君是她的侍中,隶属尚书台,均是从身边侍读和太学中选出,留在宣德殿中帮她处理政务的。
看了一圈不见尚书令楚瑀的身影,先前她吩咐尚书台去查北疆的信报,必是他亲自督办。
宫道上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南宫月脚步不疾不徐,将这几日奏章的内容大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向官署区张望了几眼,仍未见到楚瑀的身影,只好带着众人从侧门进了太极殿。
此时的太极殿上正嗡嗡地议论着北疆战事,南宫月示意内侍官噤声,站在侧殿静静地听着。
“北疆这场仗已经打了两年了,再打下去,怕摄政王就要在边疆安家了。”
“半个月前不说已经打到北越王庭了吗?如今还不班师回朝,是要在北越过年吗?”
“在北越过年倒还好,怕就怕杀回京都过年,谁人能抵抗得了他的三十万大军?”
“也不知道当初他怎么就哄走了陛下的虎符,陛下年纪小啊,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听到这儿,南宫月僵住,那话就差说她当时喝了赵宴礼的迷魂汤了吧。
犹记得父皇在病榻上嘱咐她,赵宴礼这个人智计无双,却心思深沉,前朝政务可放心交给他处理,万不可给他兵权,如交他兵权,须经她选凤君之后。
她将这话记在心里,可两年前北越犯境,烧杀掠夺,大雍子民不堪其扰。更甚者,北越王耶律老匹夫,竟然扬言南下娶她为王后,代她掌管大雍。
这等奇耻大辱,她焉能咽下,所以,当摄政王赵宴礼当众立下军令状,不灭北越不还朝的时候,她狠狠心动了。
北越和大雍是世仇,父皇正值盛年身体衰败,也皆因北越作祟,灭北越是她能告慰父皇在天之灵的唯一念想。
再有,她登基的第二年,北越示好摄政王赵宴礼,欲将北越公主嫁给他。朝臣们暗中将消息递进宫时,她想都没想直接去了安南王府,一时冲动,将已经挂上红绸的王府,砸了个稀巴烂,硬是搅黄了他的婚事。
那时她也才将将十二岁,又被摄政王亲自教导了两年,全身全心的依赖他,实不耐他心里多一个人来。
砸王府做法激进了些,被众臣看在眼里,成了赵宴礼另一个罪状--迷惑圣听。
联姻未成,北越自觉失了面子,恼羞成怒,开始不断滋扰北疆边境,这才有了两年前那样的狂妄之言。
南宫月虽然想攻下北越,一雪前耻,可也谨记父皇的嘱托,万不能给赵宴礼兵权。朝议几日久决不下,朝中其他诸将也都身在要塞,调兵也有难度。
那夜,赵宴礼夜闯凤栖宫,待到天亮才走,走时拿走了虎符,立刻点兵奔赴北疆。
无人知晓,摄政王到底做了什么,打动了昭和帝,哄走了兵符。
这也是南宫月做过最后悔的事,她摸了摸胀痛的小腹,那夜是她初来癸水的日子,她惫懒在龙床上,赵宴礼闯进来,发现她的异样,吩咐煮了姜饴汤,一勺一勺喂给她,掌心轻揉她的小腹,缓解她的腹痛……
或许是因那夜的月亮太圆,赵宴礼说的话太真,或许是那颗想要灭北越的心太过迫切,亦或是那一勺姜饴汤,那温热的大手,低声安抚的话语……
她最终给了他虎符,约定了两年之期。
临行前,她说:“寡人信任小王叔,小王叔必不会食言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