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雾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暗蓝漩涡。
一尾人鱼藏匿在水帘后逆向游动,分明是在水下,他却可以清晰听闻鱼尾拍击水流时落下的节拍,隐约串成了一支断断续续的晦涩旋律。人鱼身后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明黄的光球成为海底唯一的光源。
巨兽的腹腔发出沉闷的响声,难以言喻的不安笼罩而下,辰雾确信他曾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胸膛战栗的鼓动即最好的证据。
它扇动酷似翅膀的鳍,古老歌谣般的沉吟再度响起,汽灯似的瞳孔紧紧盯住辰雾不放,镌刻在身的荧光色纹路逐渐亮起,最为古早的海洋霸主冲破桎梏的囚笼,解放了自己的真实姿态。
原始盖欧卡。
和壁画上一模一样的身姿令他吊起的内心浮出一个更不妙的猜测,人鱼并不是人鱼,而是一位曼妙少女,一身红衣的她环绕原始盖欧卡起舞歌唱,修长的双腿破开水流,散开的栗色发丝折射出盈盈波光。
小田卷礼遇。
朦胧的红雾漂散开来,少女的心口毫无预兆开出血色的繁花。素白的人体像是断线的风筝自面前滑落,辰雾瞪大眼睛,透过那双失去神采的酷似蓝宝石的眸,窥见了面无人色的自己。
“礼遇!”
辰雾弹射坐起,脸色煞白,心跳久久未能归于平静。
他抚摸上剧烈起伏的心口,这才发现手背上的皮肤出现了轻微皱缩的现象,松垮垮地贴着骨头,乍看之下,他仿佛苍老到了一个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地步。
“你醒啦?”面熟的青年端着一盆温水进入室内,“你昏迷好长时间了。”
辰雾眨眨眼,几处关节迟钝地燃起突兀的痛感。
“不知道你在海水里泡了多久,虽然用清水给你清洗过身子了,但短时间还是会有不适症状。”藤树看着他,简单解释了痛感缘由,把干毛巾浸湿再拧出吸入的水分,而后递给辰雾,“喏,洗把脸。”
少年愣愣接过毛巾,有种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的不自在。被藤树这样一说他才想起检查穿着,他被宽大的浴袍罩住,辰雾掀开被褥一角瞧了瞧,浴袍下摆刚及他的膝盖。
“这里是我的武斗道馆,没有合你尺寸的衣服,所以暂时拣了这么件凑合。你的衣物还搁外边晾着呢。”藤树的大拇指比着室外,简易木架上的确挂着一套少年体型的服装,还有一个龟壳似的背包。
“谢、谢谢。”辰雾接过毛巾,眼神飘忽。他的精灵球、百万手镯和药瓶等重要物品都好好放置在床头柜上,球里的火焰鸡它们见他苏醒,眼里都是止不住的欣喜,于是辰雾也去拍了拍球壁,让它们放宽心。
窗外象征收获的渔歌随风飘扬,是武斗镇没错,但总感觉哪里说不上的违和。
虽然长着近乎一样的脸,但确认一下总不是坏事。
“您是,藤树先生吗?”他试探性询问。
“小伙子看来不是本地人啊,至少不是武斗镇的。”藤树打趣。
辰雾的脸腾地一红,赶紧拿毛巾胡乱抹了两下,“我是城都人,从浅葱市来的。”
“原来如此,来自城都。”藤树连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握拳垂直敲击手心,“那和小遥是老乡啊。”
辰雾不知道他口中的小遥是谁,无从接话,只得边把毛巾递回去,边呵呵地憨笑。
“藤树先生!”窗外,女孩正对馆主的背影打招呼,藤树扭头看清来人的脸,笑着招招手,“来了啊,直接从正门进来吧。”说罢他又转向床上的少年,“正说着就到了,巧了不是?”
辰雾好奇地抻长脖子,藤树身后,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只余一缕棕色发丝浅浅拂过心头。青年端起水盆走到室外,和遥打了个照面,“小遥啊,我跟你说,他也是城都人哦。”
“是吗?”遥似乎不怎么惊讶,“满金市的还是浅葱市?”
“浅葱……嘿哟神了,你怎么猜到的?城都那么多地区呢。”藤树侧过身子,胳膊肘轻轻捅着她的上臂,挤眉弄眼悄声道,“你俩不会其实是天降青梅吧?”
“秘、密。”女孩笑得很浅,她就是随口提起了两个曾住地,既然路比的故乡是城都满金市,那这位“共魂者”的故乡或许也和自己相同,包含一定的运气成分,因此藤树给出的答案也带着有如命定的无趣感,“但没有藤树先生想得那么浪漫就是了。”
辰雾的耳畔曾数次回响着少女雀跃的呼喊,每每习惯性抬起头去追寻声音的来源,却怎么也找不见熟悉的红色了。潮起时他总是听到她唤他去看海,无论是睡梦中还是清醒的状态下,少女的声音幽灵一样缭绕不散。千里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并不好看,医生只是按疗程开了药,让他在“能够让自己安心的环境里静养”,并定期复查。
他无比清楚,自己一直没能走出那一天。
看到女孩背影的瞬间,辰雾说不清自己是惊讶多些,还是喜悦更多,有那么一刻他判断自己的病情恶化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