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举直笔试。今上于崇政殿听审官院奏事毕,遂前来内省观内人答试。斯日杨兕、蔡赏陪同。倏尔漏止,有女史告停,女史便将熟宣收束稳妥。因绮臻其座位纾臻里,隐约觑见今上颇焦急,遂未顾案座遽然抢道。不察间撞倒纾臻,绮臻更未留意,脚践断她素日常使的一根狼毫笔。周遭的内人匆忙搀扶,蔡赏窥今上神色,见他颦额蹙目,隐显愠色。待绮臻噙笑趋步而至,他业已夺道而去。
绮臻未意,慌忙提裙跟随,今上稍挪目瞥窦冲,他即心领意会,命待甄内人避退。纾臻仍怔愣于案前,两掌捧着被踩折的玄霜,几欲泪流。故窥见他常日的襕袍时,只急忙揩眼睑,收整裙裳端正跪拜。今上亲搀她起,“磕了哪处?”
纾臻泪顺杏腮滚落而下,赤着双眼瞧向他。髫韶时如有磕碰,曹瑗鲜少问津。纵受嫡母数落责备,曹瑗亦只解劝她乖顺省事,莫论母辈短长。她持默,只顾滚泪,今上只得扯绢揩拭,纾臻循其行举睃顾,见仍是那方旧帕。遂错过眼道:“不曾磕疼,谢官家垂询。”
他略微颔首,见折断的狼毫又道:“凑巧我新得了些善琏湖笔,以其翰墨尚算通顺。稍刻便叫窦冲送来。”
纾臻哽语道:“官家容禀,此笔乃系舍弟所赠。奴自感身世,或与舍弟不复相见。骤而感痛方才失态,还望官家恕罪。”他忽有摸她鬟髻以作抚慰之欲,终也弃而不顾,“令弟今岁几何?考过功名不曾?”纾臻摆首:“藉裕只有九岁,况且他自幼不精言谈,姑且通些诗赋。”今上颔首道:“这并无妨碍。相如口拙而善著书,广讷口寡言,却亦为名臣良将。”
纾臻破悲蕴喜,他复和颜:“回房歇息罢。”纾臻原欲告辞,遽念及巧处,遂续道:“官家真似奴的保命真人。每每奴逢险时,官家便从天而降,救奴于水火之中。”
今上回道:“倘或有紧要事体,你只管去寻蔡赏与杨兕。”纾臻奇道:“两位夫人品高职重,奴不敢肆意搅扰。”
今上举步朝前:“正因她等身负诰命,不受矩滞。故凡要体她们可直禀福宁,诉诸于吾。”纾臻愧赧摆首:“官家屡次救护,奴无以答馈,焉敢再搅烦于您。”今上垂目睨靴:“不妨碍。你虽不涉福宁,却与福宁祗候无异。故凡有甚么紧要的,你必得直禀于我。若迟了一时半刻,不知要生将何等事。”纾臻蹙眉道:“既奴有碍于官家,奴恳请官家将奴遣离禁庭、放还本家。”
今上略有讶异:“你已参甄试,现次第未出,怎便要请离?”纾臻决意道:“因奴之事,令官家与郝娘娘有了龃龉,奴百死莫赎。”今上苦笑道:“这不与你相干。试结,你停歇两日,待次第出,傥你试不第,我势必降旨将你放归。”纾臻跪拜道:“奴感激涕零。”
他稍却数步,顾首而去。待他身影已消离于廊下,纾臻缓缓起身。此刻绮臻现身:“噫!纾娘好能耐!竟教官家垂爱至此!”纾臻冷笑道:“谢绮姊称赞。若非绮姊成全,我怕没有这番造化。”
绮臻举身挡道:“此言何意?”纾臻乜斜她道:“绮姊裂串欲使我跌跤,却未意官家竟于周遭。官家慈悲,未使我以颊抢地。今日姊姊急欲兜揽官家,便可不顾他人将我撞倒。”
绮臻嗤之以鼻:“纾臻,你可是白日发痴梦?你是甚么身世,亦敢同我争高低?”纾臻略搡开她:“姊姊若有高能,便使出浑身解数将官家兜揽住,挣一个中殿名头,岂不好?傥如此,奴亦能沾得姊姊半点光辉,我赵氏满门皆以姊姊为豪。”
绮臻讥嘲道:“别打量我不知你的心思!你是欲仿效高娘娘,以直笔趋赴官家!孃孃既十分憎嫌你,岂会容你服伺官家?”
纾臻欠身,绮臻却钳她臂膊道:“别发痴梦。婢妾之女,焉可越我?”原嫡庶也无可论,尤为娘子身。既不可嗣胤,聘家又为他属,故是孰所育并不打紧。纾臻轻笑道:“奴岂敢与您争?祝愿绮姊夙愿得偿。”
晚膳前,杨兕、蔡赏合议良久。最终蔡赏见拜御前。今上批答札毕,具座调膏。见她便擦乾了手道:“是为甄直笔事罢?”
蔡赏将两封熟宣奉上:“两卷各有千秋,难分高低。妾思虑直笔乃关文书要体,不敢轻率,故特来请官家裁夺。”
今上揭卷来瞧,见仿字均写得甚像似,于政纲的周详、文书批答章程又述得颇缜密,故道:“皆是承教不久的内人,能有这等才德,实属难得。”
蔡赏添道:“先前妾曾私禀官家,绮臻归内省,正与此番甄试。妾比照过她素常习练与今日卷答,见笔迹相差殊异。”
今上敛容道:“倒似姊姊的手笔。”蔡赏又道:“今日招收卷答,是由掌字胡珠一力管辖。妾思及因果,还望讨官家示下。”
今上攒眉道:“寻个因由将她遣放便是。好端端的内省,难道要结朋党不成?”
蔡赏躬身领命,今上举卷示意:“这两卷所属是谁?”蔡赏但笑:“卷有糊命之制,官家未尝不知。况官家洞察秋毫,何须妾多言。”
今上笑道:“蔡娘子取笑。既她以邪路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