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正是火锅店里最喧嚣的时候。客来客往,四处都是蒸腾的烟火气。人们宽慰自己的方式总是吃,好像食物下了肚,生活的苦辣也就一并被嚼烂了吞下去,消化殆尽。
林聿淮坐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上一场很难称得上宾主皆欢的宴酬终于在各自煎熬中结束,江微与林子懿一家站在咀华集门口分别,林妈妈问她:“江老师开车来了吗?”
“没有。”不是没开车,是没有车。
“那坐我们的车回去吧,江老师家住哪里?”
“我……”她刚要说话,肩上忽然出现一只手,手里还攥着车钥匙。
林聿淮左手按在她右肩上,使了点力气往下压,指尖泛白,那钥匙硌得她有点疼。他对哥嫂说:“我送她回去。”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纳罕。方才还像见了仇家,一转眼又表现得这么亲昵。
江微想起他刚才说的“我们谈谈”,也就维持着生硬的笑容,没有反对。
她没有异议,自然再好不过,夫妻俩带林子懿离开,只留下江微和林聿淮两人。
夜色浓密,树灯交影,马路上川流不止。
他的手从她肩上离开:“我去开车。”
江微在学生时代曾十分感谢那身天怒人怨的中国式校服,宽大的裁剪藏住了她青春期不愿示人的身材,连带着掩盖那点自卑和不合时宜的少年心思,让她不用含胸走在操场上。长大后她则更深刻地认识到,校服能遮住的远远不止身体。
坐在林聿淮那辆白色欧陆的副驾上,她被迫把这个知识点又复习了一遍。
对于一个刚入行没几年的年轻律师而言,这车可能太过张扬,但江微知道,这对他的家庭条件来说实在不足为道。
毕竟她在渝城就见识过他家的独栋别墅和小花园,进门时,听见他妈妈正与老同学抱怨,自己只能在老家独自守着儿子高考,洛杉矶那边的房子装修都没法盯着,靠海的那面她本想要落地窗,设计师却给做成了横向长窗。
林聿淮在路边随便选了家火锅店,停了车进去,点菜时没有征询她的意见。
她倒无所谓,刚才那顿饭她跟他一样都没吃什么,而现在单独面对他,则更难有食欲。
林聿淮今天穿着大衣和深灰双排扣西装,左手腕的朗格鳄皮表带漆黑。这身行头不像是来吃火锅的,更像是来出席什么会议。江微察觉到他这些年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相比从前一身普通校服,如阳光般耀眼,如今似乎更加雍容,只是同样令人不敢直视。
从进门起她便感觉到有眼光悄悄往这边打量,女孩们总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她和林聿淮做同桌的时候,就常常被这种暗含欣赏的目光环绕着,只是目光聚焦的对象往往在埋头算数学题,枉负了一番美意。
她从前也未尝不是这样注目他的一员,毕竟近水楼台,她不曾拥有月亮,仅仅先得了赏月的机会。
等锅热起来的时间,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到一旁的椅背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那件熨得极平整的白色衬衫给她一种错觉,像是高中时的他,永远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色校服,上面有淡淡的皂粉味。
林聿淮忽然问:“你在看什么?”
江微回过神,垂下眼:“我在可惜你这么好看的一身衣服就这么沾上了火锅味。”
她恍然间似乎听见他的一声冷笑,但是周围太吵了,又不能确定。
店里的服务员开始上菜,他们给服务员腾出桌上的位置。
她忽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在刚才,他们之间的氛围微妙地改变了,渐渐地缓和下来,就像空气中流淌过一缕轻风,只有树梢能感受到。
她懂了为什么约会或相亲总是以吃饭开头,吃饭的确是除上床外最有利于拉近男女之间距离的活动。
林聿淮点的是鸳鸯锅,江微看着他先搛着菜下进白锅里,熟了后再往红锅里过一遍,不觉有点好笑。
这么多年,他唯一没变的可能就是吃辣的本事一点没见长。
像是感应到她正盯着他的动作,林聿淮抬头看她一眼,她还来不及敛去笑意便被捉个正着。出乎意料地,他似乎勾了勾唇角,说:“这次笑得没那么假。”
“什么?”她装作没听清。
“江微,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笑得特别虚伪,特别假。上次我去接子懿和你打招呼是这样,刚才跟他爸妈吃饭也是这样。”
她又本能般的笑了笑, “那你有没有发现,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只是你之前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我。
林聿淮盯着她,刚才那点隐约的笑意无影无踪。他没有说话,可能是不知怎么应付一个这么坦然承认自己虚伪的人。
那阵风停了,两人之间又归于沉默。
她说的一点不错。江微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在那所高手林立神人遍地的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