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漱在林径扫了很久的雪。
她就在竹林外的窄道中间执帚,仙侍来来往往,路转林头忽见她,都低头哈腰急促躲开,能避则避。
殷漱哪里想看他们,哪里能回想他们,他们的眼神,时而鄙夷,时而害怕,时而虚伪,时而厌恶,变化无常。
多看生厌,她宁愿身边空无一人,大抵也清净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没错,她喜欢这句话。
雪,如貂毛般纷纷扬扬地落下,为冬日的寂静添上一抹淡淡的颜色。
殷漱的手指冻僵了,她往袖子缩了缩,低头沉肩。
雪毡铺地,一望无际,这里的雪似羊绒毯般,一脚踏下,可及裤管。
林道碎雪处,小紫鼠正手忙脚乱地准备褪去紫色的皮毛换成白色或淡紫色,以适应周围的环境。胖胖的小紫鼠,身高似一只小虎爪,小紫鼠辛辛苦苦地四处觅来零食藏石洞,大功即成,殷漱随手一扫,扫了堆雪沙,把小紫鼠赶远,埋了食洞。
一根帚响,小紫鼠就四散奔逃,慌不择路,不费她丝毫力气。
她酒窝轻启。
只是片刻,那小紫鼠回头了,不甘心瞪着绿莹莹的小眼睛,不停地跳来跳去,它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雪地,然后迅速地爬到她的脚边,躲到她的脚后跟。殷漱当然不容许它逍遥自在地乱窜。
殷漱刚想抬脚,碾它的细长尾巴,将小紫鼠吓得撅起屁股跑走。
猛不防身后传声:“天神引出万物者,俱是不易,你既为仙,当护持生灵,却故作不良计,勿复怨兽。”
殷漱猛地转身,她的身后不知不觉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郎,披着一件灰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灰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内里穿着深紫宽丝袍,袖口处用顺畅的流云纹点缀,腰间紧束着一块巧润的紫玉佩。
殷漱抬头,仔细打量他,少年手腕上戴着一个紫色的乾坤镯,镯子通体呈紫光。少年仅用一根簪将灰发束起,眉眼似砚,眉头微蹙,神情肃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注意到他的冷唇,线条流畅,自然红润,像一朵娇莲,在山巅而绽,诱敌深人。
殷漱看到他的双手,肤色白皙,他的手掌骨节分明,青筋未显,指甲呈现出淡光色泽,手背上有一条深浅不同的伤纹。
他的眼睛深邃,黑亮若星,显得沉稳而坚定,转眸望她时,扫过她的眼睛,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之意。
少年眼中波光,令她不悦。
她抬头,问:“你是何人?”
犹如寒星滑空一般的凉意声音:“紫徽神族,烈山氏,扶昫。”
“烈山氏,扶昫?”这么独特稀少的仙名?
她细看他的形容,烈山扶昫的两弯眉头似蹙非蹙。
此君身份高贵,神界诸君总会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扶昫君或者小帝孙。
极少有君够胆喊他实名。
女子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他见她一身绿裳,在白茫茫的石径上,轻扫散雪,东风不驭柳色。
他也不知道她扫了多久的雪,一片一片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轻盈而悠然地飞舞着,像一只纯白的蝴蝶,翩翩起舞。
此时的她绿裳黑发,宛如翡羽覆地。
那翩翻飞舞的雪落在她的鼻尖,她的脸小得像一块方糖,肌肤细腻,光泽洁白。
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殷漱嚼着他的名字,心中哼哼,恍然大悟!
烈山氏,扶昫!天啊!他是神女月漓的未婚夫,她将来的姑父啊!
殷漱有一个姑姑,姓西子氏,名为月漓,小字君平。
殷漱知道姑姑她有一门娃娃亲,她被许给紫徽神族为小天孙妃。
紫徽神阙,高高在上,此族为安抚各族,终于肯纡尊降贵从四大洲中遴选小天孙妃,恰恰聘中了西荒大洲的神女月漓。
当时,西荒大洲的子民欢天喜地,连带着东荒大洲的族长大府君梓夭更是恨不得亲上加亲,把上善古族里未出阁的姑娘都拱手送上神族。
姑姑月漓第一次飞升为仙时,那前来祝贺的仙君啊,把殿堂的石狮子都挤破了,云日呈祥,百礼不断,礼贵物殊。
西荒大洲的子民把紫徽神阙传得神乎其神,本来神明在殷漱的眼中,不值多提,不值记心,但是,遭不住周边的多嘴,她迫不得已无可奈何收听到了八卦。
姑姑嫁给紫徽神族,她的夫婿是太子的嫡子,将来会执掌天印,神号渡厄星君。
是以,面前此神,他极有可能成为她的姑父。
她的月漓姑姑每每提起这个男人的身份,夜不能寐。
所以,殷漱看着渡厄星君的脸,越看越不顺眼,从他身上,她能看到好多缺憾和不满,比如他身形太高,眉峰太高,发帽太高。
她彼时的心情如同乌云般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