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没有察觉,谢砚已从书阁那边穿过了游廊。
顾念正巧仰头追视那只高高跃起的红尾毽,双臂微微悬起,手指拎着裙摆,已做好准备要抢下这一分。
她笑靥深深,斜斜挽了发髻,只嵌了那枚李玉真赠予的玉簪。
红尾毽子将要落下,她踮脚跃跃欲试,视线随之回落的瞬间,眸子里闯入的却是谢砚的脸。
他神色疏淡,挑眉望着她。
顾念一惊,木愣愣地站在原地,那毽子直直地往下坠落,谢砚眼疾手快顺势一捞,小东西被他稳稳擒在掌中。
月梅和清心大惊失色,旋即跪倒在地。
顾念忙福身,“夫、夫君回来了。”
她方才跑动久了,身上已起了层薄汗,小巧的鼻尖冒起点点水珠,发髻也随之松散了些,额前落了几缕碎发,瞧着更显娇俏。
谢砚信手一掷,那毽子落在两个小丫鬟面前,他转身走上石阶,摆袍子进了屋。
紫芜目中无人地紧跟着谢砚,并没有给顾念好脸。
她忙提裙跟上,二人在圆桌旁对坐着,一时无话。
紫芜上前奉茶,谢砚慢慢饮了几口,这才道:“我那日在顾家所言,也不仅仅在说顾雪凝。”
他转眸瞧了她一眼,顾念脸上挂不住,霎时间有些无地自容。
她实在心乱,为何总是在她偷闲惫懒之际被谢砚撞见?
这段时日以来她明明认真勤勉,不仅将新置的书籍通读一遍,更学着谢砚的习惯在书页上做笔注,虽很浅显,但也是她真实所想所悟。
顾念想解释,她并不是那种只求做足表面文章,实则不过应付了事的人。
可她没来得及开口,谢砚已转话问:“你明日去药铺么?”
顾念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
谢砚淡声道:“明日是兵部沈尚书大公子的纳亲宴。”
顾念不解地看向谢砚,他却如若未察,“沈蕴礼是我在虎射营的同袍,如今我与他又同在羽卫当职,他的纳亲宴我该到场。”他顿了顿,“于礼,你应与我同去道贺,既然你得空,那就这样说好了。”
顾念意外地张了张嘴,半晌无话,旋即嘴角下意识地弯起一道弧度,很快又抿起,不让人察觉她过分的喜悦。
谢砚对她的姿态好似又变回了之前,已温和耐心许多,顾念喜过生疑,不免又悄悄地看向谢砚。
他与她心平气和地说着正事,甚至愿意将她领到他的好友手足面前,让大家都知晓她是他的妻子。
这是好兆头!
可顾念不明白他忽然转换态度的原因,原先那件误会……他已查过了么?
谢砚忽然没了话,他自顾自喝了会儿茶,直到紫芜再次上前满杯,他伸手一挡,“你先退下。”
顾念和紫芜皆是错愕。
紫芜不敢多问,只得悄悄瞟了眼顾念,不得不顺从地诺声退出堂间。
顾念知晓谢砚有话要与她说,可她对谢砚的了解并不深,只瞧着他的表情,一时间揣测不出是好是坏。
她沉默地直视着谢砚,心中不免将能想到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直到谢砚格外认真地回看着她,淡声道:“那件事,我不追究了。”
顾念一时怔然,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砚语气平和:“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这样罢。”
顾念张嘴欲辩——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追究,是因为相信她没做,还是认定了她心有歹念,怕事情闹大了被李玉真和谢震知晓?
她迟疑道:“可是夫君,我真的没有做过……”
谢砚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不想再计较那熏香无非是想给彼此体面,是又如何?于外人看来,他们是正正当当的一对夫妻,自然会发生该发生的事情。
将此事大张旗鼓追查到底,就算再谨慎,总会有走漏风声的可能,届时外人又会如何看待他们二人?外头又会有多少刺耳的风言风语?只怕顾念是半点也没考虑过。
他对她本就无甚信任,只是见她进门之后一直温顺守礼,的确再没有作闹生事,这才逐渐缓和姿态。
若她要的是那天所谓的一句道歉,无关此事本身,只出于那日他失态动怒,他可以让步。
顾念犹疑半晌,见谢砚久久不发一语,那双阒黑的眸子定望过来,她心底猛坠。
“我……”
顾念话头未启,却听谢砚格外认真地对她说:“我跟你赔不是,那日不该失态凶喝于你。”
她怔了怔,再三确定她并没听错。
谢砚这句话就像连雨天后放晴的碧空,日光照满了她的心堂,阴霾在这刹一扫而空。
她由惊转喜,从喜化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顾念忙摇摇头,又猛地点头,“夫君,我已经不在意了,这些气话不能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