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居然只有侧身？”
江萤只画了侧身，脸也只有半边。
“江萤方才一直描眼睛，这眼睛确实传神，但是这毫无色彩的画面是不是有些过分？”
“怎么感觉像是敷衍了事。”
“也不是……这侧身看过来的眼睛，让人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啊。”
“虽然我们没进到殿下灵台同观里，但是孝惠皇后的造像定然不能像江萤画得这样朴素，说不过去！”
萧霁明忽而收起了笑意，语气淡淡，眉峰凌厉地看向江萤：“江道友，是不是从来没有给人画过像？”
“也不是。”
“画像讲究的是什么？”
江重九在后头都快急坏了，在众多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拼命往前挤。
这些人上人的性格都极为古怪，萧霁明更是幼时经历了母亲早夭、父皇改立新后、自己因为说错话失了圣心被贬去西境十年，甚至父皇驾崩的时候都没有召他回来……
谁知道会不会忽然就动了杀意。
“形似神似。”
“你觉得这像她吗？”萧霁明向前一步。
江萤在所有或担忧、或紧张、或看好戏的目光中抬起头：
“不像。”
……
“人的存在与消亡都是毫无质疑的，但是有一样东西很虚幻，就是人消失之后，别人对她的记忆。殿下，人是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去美化一段记忆的。”
说到这，许多人都难以置信。
让你画个画，怎么还现场教育起人了！
“这是我的记忆，你如何知道我是否有美化它？”
“是距离感，殿下，”江萤的眼睛温柔而认真，“不论是襁褓中的孩童，还是蹒跚学步的幼子，他眼中的母亲，虽然高大，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都应该是最近的。是母亲的臂弯、怀抱、甚至只是睡前的一个吻。”
她的眼神毫不避讳：“可是殿下的回忆里，孝惠皇后像您触不到的观音像，她那么远，她是不完整的，她是愁云密布的，她向您展示的，只有那一半的她。”
江萤鼓起勇气：“因为我得到的，只有您灵台的碎片记忆，所以我画的，其实是您对母亲的情绪，这或许接近于您眼中的她。”
全场静寂。
只有远处的人一个劲地问：“她说了什么？怎么没人讲话了？”
萧霁明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踱回座前，问道：“柳先生觉得如何。”
柳华老迈的眼睛浑浊中闪着一丝不一样的光，在众人瞩目中开口：
“万山慈画的，更像是老身记忆里那位，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孝惠皇后。”
从没见过孝惠皇后的学子们纷纷点头。
“师妹，别灰心，已经很好了！”陈喆走上前，拍了拍江萤的肩头。
“师……兄，我没事，别担心。”她挤出一丝微笑。
“柳先生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萧霁明没有看任何人，“但是江道友说得对。”
嗯？
“或许我看见的，只有那一半的母后。”
“小女孩胡说八道罢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柳华语调沉缓，扫了眼江萤。
萧霁明：“不如问母后吧。”
众人的眼神都变得很古怪。
孝惠皇后，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这是，孝惠皇后生前的遗物？”贺兰因注意到萧霁明从袖口向空中扬起了几只粉绿蝴蝶。
萧霁明说是。
孝惠皇后并不是道修，只是一直有饲养爱宠的习惯。
“这些蝴蝶，曾经以千年寒冰被封在宫墙内，皇兄陛下今日把他们还给了我，若是他们还记得曾经的主人，或许会在她的身前驻足。”
粉绿的生灵跃动着，殿外的龙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缓慢吐息，田无伤于是再次收紧牵丝，让龙不再造次。
“天……”
那些蝴蝶，仿佛很多年前那样，盘旋在那副半身像前。
他们徘徊不去，如飞蛾扑火一样亲吻那只被画得稍有些冷漠的眼睛。
“江道友，”萧霁明在万籁俱寂中率先释然地一笑，虽然还是那样矜贵而温润，虽然一切其实确实正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千里传音戒，是你的了。”
卫尉曲凌风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觉得通过这样的方式，这些礼一定能送到江萤的手上？万一蝴蝶就是不买账，万一江萤虽然在画阁里画出了不少市面上流传的画，但就是不擅长画人像呢？
萧霁明对他说，一个能以情绪为符引的人，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造像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