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的生母安妃怀孕时,误食了父皇的补药,险些流产,虽然后来孩子是保住了,可李珺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身体一向羸弱。故而,父皇给她的封号是长康,盼她活得长久康健。
正是这样一位病弱女子,远赴异国换取边关若干年的平静,化为史官笔下寥寥数语。
李矜澜不愿再看到那样的结局。
上天给她从头再来的机会,何不试一试,将史书改写?
姐妹俩说话间,一同朝着举办宫宴的坤和殿走去。
暮色四合,掌灯人逐渐将宫灯点上,水面倒映出灯火。捧着食盘的宫人排成一列,鱼贯而入,宴上的丝竹之声,渐渐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快要走到坤和殿,李矜澜的脚步却越发放慢了。
记忆中,今日这场及冠礼,办得盛大。白日里已由礼部主持典礼,父皇李照业为她的皇兄李珏加冠,安太傅为其赐字,文武百官凡是排得上号的,都出席了及冠礼,共同庆贺南朝皇室嫡长子的成人。
到了晚上的宴会,便是些近臣携家眷与皇家同席而坐,以示天家对这些臣子的厚爱。
凭空多出十二年的记忆,任谁也变不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想到一会儿要重逢的那些人,李矜澜无法确保自己不会失态。
踏入坤和殿,只见殿中男女分席而坐,中央铺着朱色织毯供舞乐歌伎表演,最上方是天家正座。
南朝时兴风雅,好奢靡,几案上各摆了一只瓷瓶,插着当季绽放的鲜花。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只上了些时令鲜食、腌渍果脯,用形态各异的碟子盛放,光一人案上就有十道前菜。乐人还在调试琴弦,偶有拨弦之声,隐入席间宾客的笑谈中。
见两位公主入殿,众人纷纷暂停交谈,起身见礼,李矜澜凭借着记忆,一一寒暄回应。
若是十六岁时的她,对这些应酬交际还有些兴趣,现下却是半点兴致也无了。
她正欲转身入席,余光瞥见一抹蓝色,扭过头,目光恰与一年轻男子撞上,心下一沉。
安子介在这对视中站起身。
他身量高,隔着两三个人,向她一拱手,一身直襟长袍质地极好,举手投足间满是世家公子的清贵,神色是一如往常的冷淡。
正是前世她那位官至御史大夫的驸马。
他长她三岁,出身河阳安氏,祖上三代皆入仕,又生得好,当年勋爵贵女们中意他的不在少数。
前世,李矜澜与他成婚后分居数年,所谓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李矜澜朝他微微点头。安子介又重新落座,侧过脸与身旁人交谈。
上一世的事慢慢浮现,她想起来,正是在这场及冠宴的中途,父皇突然提及,听闻安子介谈得一手好琴。光听琴声不够,他又让李矜澜应和着琴声舞剑。
在南朝,贵族擅长六艺并愿意当众展示,是很值得称道的一件事。当年的她为了父皇高兴,就配合着琴声舞了几下。
一曲毕,圣上抚掌大笑。李矜澜出了身汗,又被一冒冒失失的宫女泼了酒,只能离席去更衣,经过小桥时脚下一滑,竟不慎掉入了池中。
她幼时掉下水差点淹死,自那之后就怕水。偏偏安子介恰巧路过,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上演。
一切过于巧合,可为了皇家颜面,她与安子介的婚事便由父皇做主定下了。
当年人人都恭喜她,说圣上为她择了好驸马,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暗暗咽下了这口气。待她想明白这桩婚事不过是场阴谋时,也已经晚了……
她在这愣神,被李珺扯了扯衣袖。
李珺含笑看着她,轻声道:“看我三表哥看傻了?”
李矜澜眨眨眼,想起李珺的生母安妃正是安子介的姑姑,不由得有些尴尬,知道她是误会了。然而此时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只能拉着她朝女席前方走去。
二人甫一落座,候在一旁的宫女就为她们斟酒、净手,还滴了几滴香露,香气萦绕席间。
李矜澜扫了一眼案上菜色,心下不由得感叹她父皇作风之奢靡。她朝上位看去,那里仍空着,等着南朝地位最尊贵的人落座。
正这么想着,殿内宫人忽然都安静下来,宾客们也旋即站起身,低头拱手行礼。
一片恭迎声中,南朝皇帝李照业步入坤和殿。
他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皇后刘卿,与今日及冠的长子李珏,仅落后他半步。再次,是后宫一众妃嫔侍从等。
重新见到这许多旧人,李矜澜垂下头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掩去眼中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