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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九年,六月。
高考的最后一天。
“考生请注意,本场考试还有十五分钟结束……”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瞟过坐在最前排正在奋笔疾书的身影。
和两年前相比,顾淼淼瘦了许多,袖管和裤管都空荡荡的,好似只要来一阵风,就能轻易把她吹走。
这两年她频繁地来往于学校和医院,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去。
舞蹈队的队长已经换成了娄淇,每周三的课外活动她也不怎么参加了。
偶尔几次看到她,是在篮球场的围栏外。
她抱着一本散文集,坐在树荫底下,安安静静地看着周围所有人的活动。
陈子忠跳起来,手里的篮球划过弧线,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
施砚带头起哄,在场外鼓起掌来。
顾淼淼微笑看着那群女孩嬉笑打闹。
有个女孩注意到了她,跑过去邀请她加入。
顾淼淼轻轻摇了摇头,隔着很远,我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只是看到那个女孩拍拍淼淼的手,拉着她往教室的方向去了。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猜到她应该是得了不算轻的病,需要接受长期的治疗。
只是在无意中听到了几次病房外的对话后,我突然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治疗不仅是长期的,而且是终生的。
这个世界上尚未研发出能治愈这种病的特效药,只能靠营养神经的药物来进行缓解。
罕见病,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以发病概率为界定标准的病种。
有些人无力承担高昂的医疗费。
……有些人一生都在等药。
顾淼淼高考前请的最后一次假是在三模的前一周,我去医院给她送复习资料。
她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默背写了满满一张纸的数学公式。
我把写好正确答案和解析过程的试卷递给她时,无意间看到了床头放着的桃李杯舞蹈赛的录像光碟。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顾淼淼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她拿起那个盒子,把它扔进了抽屉里面。
“没事的阿朔!”她反过来安慰我,“单凭文化课的分数,我一样能去一所不错的学校,一中可是赫赫有名的重点学校!”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想考哪里?”
她仔细想了想,认认真真回答我:
“之前是想去上京的,就算考不了舞蹈学院了,考同一个城市的综合类大学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了……不过现在想想,留在淮城上大学,还能离爸爸妈妈近一点,也挺不错的!”
“专业呢?”
“中文系!”这回答案是毫不犹豫的。
“阿朔,”顾淼淼的眼睛眨呀眨,“文字也是以笔为媒介创造出来的舞蹈呀,我的愿望也可以换一种形式来实现。阿朔,下次你把小提琴带来好吗?我突然好想听你拉琴……”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笑了一下的,之后顾淼淼又说了些什么,我还点了点头。
可心里并未感到任何的喜悦。
靠墙放在地上的背包里,装着一份上京大学提前批的招生简章,是父亲两天前在饭桌上递给我的。
上京大学经济学院的副院长是他的好友,承诺会给我最好的资源,用整个学院的力量把严书梁的儿子培养成未来商界的精英。
可我并不想去。
那么多次在医院里行走,我的心里早已有了另一个想法。
“考生请注意,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
我托着下巴,随手在草稿纸上用涂卡笔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咔哒。
笔尖折断在纸面之上,细碎的石墨屑聚拢在一个小黑点旁边。
我听到了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紧接着是锐利的尖叫。
高声喊着“安静”的监考官,惊骇到捂住嘴说不出话的同场考生,还有讲台前方,如点点梅花般的红色喷溅状痕迹。
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冲进了教室。
苍白的脸蛋静静躺在血泊之中,任由他们摆布。
救护车闪着红□□光停在楼下,深红粘稠的液体逐渐浸湿了她的整张试卷。
眼泪从顾淼淼的脸颊上淌下,混合进她温热的血液里,顺着桌边,一滴一滴,滑落至地面。
第七张明信片。
这是一张皱皱巴巴、似乎曾经被水浸湿过的纸片。它的表面有好几道用透明胶修补的痕迹,像狰狞的疤痕,贯穿了整张纸片。
似乎有人曾经把它撕碎,又心生悔意。
【二零一九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