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仔细地沿着木窗的花纹谨慎的地描绘着秘阁的形状,这里存放了浩如烟海的文卷纸张。没有人能完全了解那泛黄夹叶的粗糙表面,究竟都记录了些怎样的字句,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时间扭曲爬行的产物。
虽为秘阁,进入的权限却很低,连刚入山的小弟子也可持名牒玉牌恣意进出。但这里依然鲜有人迹,那大概是因为秘阁位于整个苍琅山上最高的越霄峰,形如尖塔,要经过九转回旋梯直达塔顶进入。苍琅山弟子轻功都不落后,可自打罗屿雯撞坏了百年木制的连廊雕栏后,阁内便禁止施展一切轻功。于是,踏上九转回旋梯那一刻起,漫长望不尽的玉石阶、陡峭的坡度和狭窄的急弯,容易使人迅速消耗体力迷失方向而头晕脑胀。按罗屿雯的话说:“不就是懒嘛,找什么借口。”
一双蓝底白靴飞速轻点石阶,以一种很难看清的速度盘旋登上秘阁,不一会儿功夫已至塔顶。长长的蓝白袍袖一卷,便从两三人高的架上精准地取下一卷旧薄,靠近窗边翻阅起来。秘阁里光线不足,阁内册薄又严禁带出,因此弟子们常取了册子就近在窗边翻看。橙色的晨光勾映出少年的轮廓,坚硬而冰冷。少年的目光从书中收回,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突然瞳孔放大灵光一现,又飞一般地下楼去。
凌云阁是整个苍琅山风最猛烈的地方,大师兄说过,这很适合阿屿——驭风术登峰造极的修行者。雪仙散人却不以为然:“你怎知不是她驭风才使凌云峰终日风怒万里呢?”
罗屿雯正伏在案几上翻阅一卷《苍琅山记》,这在冷月眼中不过是本《苍琅山一日游指南》,只有刚入山门的弟子才有兴趣看,又厚又枯燥得紧。阁中门窗大开,让风可以从每个名向灌入中庭,案几上的纸册被风翻阅着,逐页检视,连玉杆上金鹰的被羽也被一层层掀动似水波粼粼。
一个面容英气俊朗的蓝衣弟子迎面走上来,风吹起他左右两侧的衣袂飘飞,像是两只翅膀。
“云鹰君。”
罗屿雯一下从书中抽离,抬头循着声音来向:“白寒啊,山下的庙会好玩吗?”
“庙会上闯入的猛虎已经捉住放归山林,师弟们都已可以独立应对,以后不再用我跟过去了。”
罗屿雯轻叹了一口气:“你就没逛逛庙会?买些新鲜玩意儿?”
“云鹰君需要什么,我下山去买。”
“唉。”罗屿雯又重叹了一口气,“你跟棵竹子一样,正经得僵硬,毫无生活情趣,不像我带出来的人,倒像大师兄带的。”
“我已听冷月说了晁天死掉的事,刚刚去了趟秘阁。”
“有什么想法?”
“江南郡府与此地来往甚少,但士农工商走南串北联系多如牛毛。”
“这我知道,也无从下手啊。”
“但有能力雇人灭口的不多,江南盛产的云锦织锦常常要运往京城进贡,陈康郡是必经之地。因为是贡品,顶级的云锦又多出自大富商,所以他们都会雇佣习武之人随行保护,之前还找过苍琅山弟子,秘阁中有记录。”
“云锦?富商?”罗屿雯低头沉思,冷月正巧端了碟红茶方糕和一盏清茶走进来,映入罗屿雯眼帘。
“错了错了!江南郡陈弋芝!”罗屿雯大叫,“怎么把他忘了!”
三个人坐在秘阁中翻箱倒柜,各自找了一扇窗借光辨认。书卷散落一地凌乱不堪,乍一看像是进了贼一般,金鹰站在窗棂上好似放哨。
“陈弋芝是江南郡的一个茶叶商人,一年前带商队行至陈康郡与含英郡交界之处,被晁天的几个手下拦路抢劫,但不肯交货激烈反抗,被几个山匪失手杀了。后来那些匪徒被林大人判了斩刑,人还是咱们的弟子帮忙抓的。”
“晁天临死前说:‘只是看见他便够了。’意味着他看见了一个不该看见的人,”罗屿雯皱眉,“最不该看见的人,就是死人!”
“云鹰君的意思是,他还没死?”冷月的面容逆着光也透出一股震惊,”可他不过一介平民,有什么值得灭口的呢?”
“那他就绝对不止一介平民,甚至茶商的身份都有可能是假的。” 罗屿雯冷冷地说。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啊。”
“看来,又得出远门了。”冷月怅然望向窗外。
“那这次白寒跟我去,你啊,山里歇着吧。”罗屿雯翻着白眼。
金鹰一声高亢的长唳,太阳渐渐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