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了又昏,月牙白的上好料子早被污染,四周寒风浸骨,给原本萧条的废园又增了几分凄清。
他瞪大着眼,躺在树下,目光直直地等着头顶流光溢彩的树冠。
正直午夜,花儿却反常地开得比白日还盛,春去冬来,花开花谢,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见到今晚这么壮丽的景观。
身下青草已被染红,他满头大汗,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汗水如同血水,原来是身上汗水和血液混杂在了一起。
他痛的时候整个人便会紧绷起来,两只如精细打磨过的双手死死揪住身下的青草,干净的指甲此刻参杂着泥土和血水。
他紧紧闭眼,脑袋往后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会蜷缩成起来,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
可饶是如此费劲,充满痛苦的呜咽声还是会挡不住地从他嘴里跑出来。
天上星星在眨眼,地上公子在哭泣。
云光藏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树下痛苦的人。
身体上的痛苦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绵绵不息地冲击着谢毖,他浑身都在颤抖,如一头受伤的野鹿,不知是痛得发抖还是心里委屈,那细细的呜咽声和刺目的鲜血让云光分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亦或是两者皆占。
不知过了多久,云光觉得有些冷,她藏于袖口的那双干枯的手冷不防地抽了一下,其实就算在华山之上,她也嫌少觉得冷得受不了,因此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踏进冻死鬼的领域,也正因如此,冻死鬼知晓她的厉害,从不敢跟她唱反调。
可现在她感到丝丝寒意,冷得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谢毖毒发,猛地吐了口血,云光眸光一沉,指尖画了个符号,一束微光隐入谢毖身体里,这才平复了他腹部那股左右撕扯的劲儿。
她本欲就这样守着谢毖,好好的太和殿不住,便要来这鸟不拉屎之地,白日尚无有人路过,何况半夜。她猜谢毖约莫不愿别人瞧见他的狼狈,可既是关乎性命之事,又要什么面子呢?
不过下一秒,她改变了主意。
谢毖分不清自己此刻在做梦还是清醒的,他察觉到有人停在他的跟前,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淡香。
不过短短三日,他对这股香味竟如此警觉和熟悉。
连谢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眯着眼,眼前像被蒙了层纱,看不太清面前人的模样,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和那抹显眼的绿。
“大人。”他虚弱地唤了一声。
云光皱起眉,冷笑道:“若是想死,毒药可以毒死你,上吊可以吊死你,跳楼亦能摔死你,无论哪种方式都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去,可你不好好待在你的太和殿,跑到着荒野废园来,却会吓到不相干人,你读的那些道德文章会让你心里过意得去么?”
她毒舌惯了,连这种时候都不会委婉一些,若是换做旁人,定想直接寻死了算了。
可谢毖只是问道:“大人,我在做梦么?”
云光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笑:“太子殿下也会梦见我么?”
谢毖摇摇头,抱住双臂,靠着树干紧紧蜷缩在一起,道:“不会。”
云光沉默了一会,说:“那便不是梦。”
谢毖扯出一抹微笑,喃喃:“因为我不愿在梦里还要看见大人,大人说得对,所以这不是梦。”
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没有馆发,头发披散下来,粘着血液粘附在洁白的脸和脖子上,身体如同摇摇欲坠的危楼。
待他好好睁眼再看向面前时,哪还有云光的身影?
说来也巧,含明殿与御书房相隔四五座宫殿,层层叠叠,蜿蜿蜒蜒,但二者间刚好有条近路,只需从废园前经过便能省下一大半路程。
小皇子被南嘉帝抱在怀里,他嘟囔着冷,南嘉帝干脆将披在身上的披风摘下来盖在他身上。
谢毖拖着疲惫身体,一步一蹒跚,双方都不曾料到如此深夜,还有人在路上游荡。
小皇子被浑身是血的谢毖吓得哇哇大哭,直往南嘉帝怀里钻,就连其他几人也被吓得一时间慌了手脚。
待看清眼前来者后,南嘉帝又羞又恼,怒道:“荒唐!大半夜不在寝宫好好待着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他轻轻拍拍小皇子的后背,慈爱地安抚他:“小宝不哭,不是鬼,父皇不是跟你说过,世上没有鬼,那是太子哥哥呢。”
小皇子听说是太子谢毖,止住了哭声,怯生生地瞥了瞥他,摇头道:“他才不是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才不长这样,他就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