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令人为之敬佩仰慕,而今却让一名籍籍无名的江湖艺妓当他的琴师?
谢毖上下打量她,是个十几岁的小女郎,怀里抱着琴,海棠花落在她的发梢,添了几分妩媚清丽,而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稳重却一点也不像她的年纪。
琴师看穿他的想法,放下琴,邀谢毖坐一旁,她说多少人为听她抚一曲不惜动武,南嘉帝更是一掷千金才请动她。
谢毖听上一曲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看法。
但谢毖并不为之所动。
南嘉帝喜爱听曲,可他听的曲儿为幺弦孤韵,靡靡之音,徘徊于表面而未入深境,这样的曲他向来是不爱的。
他从琴师身旁掠过,自顾往殿内走去。
哪知仅刚迈出五步之远,那一阵阵弦音犹如鬼魅贯耳,低低切切,曲高和寡。
谢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如临地狱,过去他发病之时,那痛真真切切,仿若有人执刀一刀一刀地划破他的肌肉,可饶是这般剥肤之痛他仍未感受到过此刻的恐惧。
那是发自心底的恐惧。
随着琴师玉手拨动,谢毖早就蜷缩在地上不能动弹,他分不清哪儿疼,好像小鬼用獠牙啃噬他的肉,又感觉有人将手刺进他的心脏,用力想抓碎它。
琴师终于停了下来,不过片刻功夫,谢毖却觉得过了十年那般漫长。等他冷静下来后才发现额角脖子和后背大汗淋漓。
琴师并未过去关心他,只朝他悠悠一笑,接着又弹奏了一曲。
这次的曲子宛转悠扬,清音雅致,如金徽玉轸,谢毖仿佛置身桃源深处,耳畔似乎还传来了采荷女郎的低吟浅唱。
方才经历的所有恐惧、痛苦、惶恐和不安在此刻悉数消失,有人轻轻抚摸他,所碰之后,痛感竟离奇地被治愈。
琴师停下手,笑吟吟道:“这是我送给太子殿下的见面礼,望殿下笑纳。”
云光一语不发,听南嘉帝讲述完后,她不断摩挲着手里天目盏外表的刻纹。
那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名贵茶具。前朝擅烧茶具,以黑釉最贵,天目盏曾名噪一时,到了如今更是千金难求。
她盯着杯底,精湛的工艺仿若见到满天繁星的夜幕。突问:“太子当初既然这般抵触她,那为何对那名琴师态度突变?”
南嘉帝笑笑,一旁的宫女替他添了茶,“毕竟还是个孩子,哄一哄,相处久了就好了。”
她托着下巴,似陷入沉思。
南嘉帝见此,解释道:“那时候他还小,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赖。那名琴师婉婉有仪,又极有耐性,说来也真怪,这么多年她居然是唯一一个能叫太子热情起来的人,可惜后来不愿拘束于皇宫,意欲游历四方,快意江湖,于是这么多年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人听过有关她的一丝消息,就跟消失了一样。”
云光顿了一下,有意高声道:“既然那琴师走得如此果决干脆,便说明她对这里毫无留恋,这一切不过是太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冷笑,不远处桥梁下的谢毖深深地望了眼石凳上那抹绿色身影,转身离去。
南嘉帝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他抿口温茶,转移话题:“听闻大人能看见人的命簿,查未来,断生死。能否替朕看看?”
云光眨了下眼,目光始终落在手里的天目盏上,无情无绪道:“皇上想看什么?”
“朕死后世人是如何评价朕的?”
云光放下杯子,露出一抹轻笑,终于抬眼看南嘉帝,说:“皇上是明君。”
南嘉帝双眼一亮,差点将茶几打翻,他显得尤为激动:“此话当真?大人当真看到世人是这般评价朕的?”
云光望向湛蓝的天,天空一望无垠,似乎预示着天道的深不可测。
她哳哑着沙哑的嗓子,不带丝毫恭维道:“天下将来四海清平,南国天青地宁,国运昌盛,福祚绵长,众心和一,这一切因皇上治国有方,勤政向民,故世人称你为千古一帝。”
南嘉帝兴奋地站了起来,满上清酒,展长臂高举杯,敬天地又敬鬼神。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他大臂一挥,对身后的太监吩咐:“去告诉太子,山鬼大人亲临皇城,朕欲他修身养性,随大人修行,以成就一番伟业,过去朕迁就他许多,这回太子不得推辞!”
太监得令,哪敢怠慢啊,明面上笑嘻嘻地恭维谢毖得贵人相助,不愧为天选之子,实则背地里不知为谢毖叹息了多少回,这哪是福报啊,分明就是孽缘!跟了山鬼,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回来呢。命啊!这都是命啊!
可没过多久,却见那名太监慌慌张张地跑回来,颤颤巍巍道:“不好了皇上,殿下、殿下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