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沈大当家的。”苏韫见来人也不敢懈怠,面前男子风采翩翩,长身玉立,五官明晰,面庞端正。苏韫自然知晓他便是牵机协会的一把手沈城璧。
“不敢当。”这牵机协会只算做地下组织,沈老爷子退下后便由长子继承。沈城璧得其父真传,是年轻一辈牵机师中的佼佼者。
“沈大人方才何故止住我?”
“你找的《牵机策》的消息我正苦恼怎么给你,谁知外面有小二喊着苏大人到了他家店里,我便过来瞧瞧,正巧看大人打算离去。”苏韫听到此话回过头去,那店家腆着脸打算悄悄溜走,眼神却与苏韫打个正着。
苏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便问道:“沈大当家的可是有了消息?”
“原书确已散佚了,只是前两日瞧见有手抄本的存在。”沈城璧瞧了一眼那店家,心下了然,“柳店主事先并不知情,还望苏大人不要见怪。”
“有沈大当家在,自然不会。在下多谢沈大当家了。”苏韫不愿同其多做交谈,接过《牵机策》残卷后便离去了。
赶上散衙,今日也算露了面。
至散衙之时,苏韫没有多留,匆匆收拾便离去了。
她的院落不大,也没什么下人。
夕阳落了,她脱下外氅,想起珩王殿下的嘱咐,自觉心神不宁。她如往常,进了操作台。
很难想象这不大的府邸中还会有这么一个僻静的操作室。烛火所及之处堆积得有些凌乱,却还算整洁。操作台正中放着一册书籍,只大致看到“意识”“牵机”几个字。
她先处理了昨日未操作完的牵机。她掸去周围的脏垢,重新整理了装置零件,卸下原先的蒸汽装置。正如苏韫所想,超负荷的工作令其已有损害。用腕扣为新装上的装置充能后,这傀儡便亮了。
她动作很快,甚至没花上什么气力。
之后便是魏云深的牵机鸟。她修理起来没什么头绪。
于苏韫而言,修理牵机是一件美事。若有难题,她总会在操作间修理牵机。
圣上出家之事异常。珩王殿下既已嘱托,她也该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今圣上的前半生算得上兵革戎马。立下赫赫战功后,在父亲的协助下登基称帝。年轻时所战虽有胜有败,但也算得上气吞万里。
只是到了晚年,却怕起了前半生的孽,醉心于佛教。
多少烟雨,不知建了多少座的寺庙。
圣上皈依佛门,选择苦修,忌肉忌酒,不近女色,堂堂九五之尊居然多年不曾亲入后宫。苏韫记得当年圣上援引《楞伽经》《涅槃经》等“食肉者断大慈种”之说,主张全面素食。那时要求全国效仿:“而后祠宗庙,毋敢豕牛羊,以蔬代之。”此命令下达后,臣下议论纷纷。直到最后流言不止,圣上才允许以面成牛羊的状祭祀。
这同泰寺更是圣上亲封的护国寺,香火不绝。九阶浮屠耸入云表,巍为壮观。黄金打造的地表,比之宫内更显奢侈。若有众大法事,圣上都会亲临。
此次,却没有任何征兆。
圣上突然决定启程同泰寺,决心舍身出家。他脱下帝袍,穿上僧袍的行为实在骇人听闻,群臣反对,太子谏言,却没有任何作用。
天子之怒,最终无人敢劝。结果便是圣上出家,被唤“皇帝菩萨”,亲自出席次日的四部无遮大会讲经。
她咳了几声,身侧烛火摇曳。她抬眸,眼中闪过弧光,她有了方向。
大喜。她匆匆拿过纸笔,一封信函加急送至宫禁之内。
宫内,夜。圣上不常入后宫,夜幕降临各宫娘娘也早早歇息。
延禧宫偏僻冷清,整日烟斜雾横却也无人关注。主位的愉嫔娘娘也不甚关心。她也算宫里的老人了,十七岁嫁入潜邸,直至如今。
她不是笼中鸟。笼中的鸟,倘若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虫蛀了,死也还会死在屏风上。
“星儿,过两日是不是又到云深进宫的日子了?”愉嫔问道。她手中挑拣着新鲜的松针,倒入竹篮。
“是。不过殿下明日起驾同泰寺,大抵珩王殿下会陪侍在侧。”星儿自然地接过竹篮。她是愉嫔身边的老人,晾晒的事情也不用请教。
愉嫔叹了口气,眼中的期待暗淡下来。她的心中似乎藏了些什么。
“娘娘,宫外传信来,说娘娘您的远房侄儿将来拜访娘娘。”宝蝉来报。
“远房侄儿?”愉嫔手中的活儿停了下来,她望向宝蝉,眼神却像鹰般锐利。
“是,还修书一封求交予娘娘。”愉嫔四下忖度,她在宫中这么些年,即使不学害人的本事,却也懂得明哲保身谓何。
她匆忙拆开书信,展信,却见熟悉的蝇头小楷。她的眼中闪过了久违的恐惧,手颤颤巍巍,没拿住信函令其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