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韫没有多说什么,她耳根有些泛红。她猜出愉嫔娘娘有意,但他们总归是无缘。如今相见,最后或许也会各自相忘。
秋夜,凉风吹拂。
梧桐叶落,吹乱黄雨烟。
新的一天到来了。
我朝正六品以上官员需早朝。珩王殿下陪侍“皇帝菩萨”身侧,早朝便由太子主持。
只是这样一来,消息便不那么灵通了。
苏韫却有法子。
她止住为此着急转圜的魏云深,让他稍安勿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道亭!你便是如此折磨我的?”面前的男人长得芝兰玉树,话语间却颇有些埋怨。
“当日可是你答应我,替我做牛做马在所不惜?”苏韫说道,此话倒颇有些无赖的意思。
“这位是?”魏云深见状,自然知晓是苏韫的朋友。
“见过珩王殿下。在下江年,是苏御史的同僚。”江年向他行礼。
“济阳江氏?”魏云深问道。
“微臣出身微末,与济阳江氏并无关系。”魏云深瞥见那江年脸上闪过的神色。
苏韫见状,拦住二人的对话:“今日朝中可有什么情况?”
魏云深见状也是请了江年进了禅室。江年的消息灵通,据他所说,今日朝中南王侯景提出:“既然皇上‘舍身’为僧,那么臣等就当为陛下\''赎身\'',才能请其回宫。
其实不过是花钱放人的路数,侯景想得到,自然也有其他人想得到。
苏韫的想法基本一致。
这南王侯景也未必不知自己只是替人开口。只是,他用意何在?
南王侯景出身寒门,却做到南梁第一个异姓王的位置。这位朝中新贵如今可算是瞩目。
今日无遮大会仍是瞩目。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上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苏韫同魏云深花了些精力观察来客。却发觉南王府并未来人。
侯景出身寒门,世家众族其实并无人看得上他们。再加上他父亲支脉又流着西夏的血,更让他受人排挤。
夜。林下月光,疏疏如残雪。
又是这样一个夜,若是常人总夸得上一句静谧。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就是这样一个天,总让苏韫想起那个夜晚。
那一夜如往常安静,那一夜她也如往常趁母亲离去,四下确认后,拿起了床边架上的弦纹孔雀绿釉青花瓷,一间密室打开,直通操作室中。
兄长知晓她喜爱牵机,便着人在后院布置了一间操作室。操作间外竹柏影交错,夜晚透过窗棂,若藻荇交横。
苏韫很喜欢在一盏灯下,操作牵机。只是自己的身子弱,母亲始终不肯让自己操作牵机。她着人打通了自己屋子通到后院的路。每夜母亲离去后,只消拿起那青花瓷即可打开机关。
她开始在夜里拆解、拼接新的牵机,却也是因为如此,她的身子总不见好。
那日夜,她身边的探查牵机忽然有了动静。窗外的竹柏影簇簇浮动,有人偷摸着走过。
她警觉,前去查看。却听着门外窃窃地,似乎在传递着什么。只有剪影,大抵是个男人。直到其中一人开口,苏韫听出了那声音——
是侯景。
那日苏韫害怕极了,怕自己的秘密被人揭穿。
她喘着粗气,蹑手蹑脚地吹灭了蜡烛。
她虽听着门外二人,却没听清说了什么。
往后再次回忆起这件事,苏韫总不禁后悔。那时若是跟上了,或许,她就瞧见了那日侯景诬陷兄长的证物了。
这些却都是后话了。翌日清晨,圣上降旨,命侯景与户部尚书柳尚恩前来查抄,最后竟抄出宫禁物品。侯景诬陷兄长偷拿宫嫔的用物,甚至在进入后宫之时对柳尚恩的妹妹祥贵人不敬。
母亲带着她匆匆离去。那时的苏韫透过牵机,只看到家中大门大开,家中主仆都被押解鱼贯而出。
最后苏韫打听到:兄长在狱中承认了罪行,被赐毒酒;而父亲,赐贴加官,绝望中死去。
只是这事似乎就这样石沉大海。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苏韫恨极了侯景,恨他贪慕虚荣。自那以后,他飞黄腾达。知府,封王,一步步踩父兄的尸骨扶摇而上。
她亦恨极那时的自己,恨当年一时的顾此失彼,竟这般误了全家的性命。
那时的苏韫哪里知道,自认为安全的机关,母亲只消进了自己的闺阁便可查觉到。母亲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每夜研习牵机。
她更悔,悔不当初。
熄了烛,全都一个样。
人生大梦,几茎愁绪几茎忧。
月积水,露带去,衣袖沾湿。
新的一天过了,绵延的故事却仍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