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因着心里想这事,两人起早就去了沙洲衙门。衙门口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脱落,碧秋拿起边上的鼓槌敲了一下,扬起一层浮灰。
江晚吟露出微微意外而又迷茫的神色,冤鼓不鸣,当是治晏升平久无案情,百姓安居乐得其所,此情此景显然与之不符。难不成官惰民疲积习日久,草民早已司空见惯?
那破败大门“吱呀”开出一条缝来,“哪来的刁民?一大清晨就不让人安生!”一个老杂役骂骂咧咧的从那道缝里伸出个脑袋,吹胡子瞪眼地扫了她们一眼,一看就是被打搅了好梦正气着呢。
“嘿!”碧秋立时就有些不服气,“你们衙门拿着朝廷俸禄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辖域内百姓受灾还管不管了?”
“你个小丫头,毛没长齐,脾气还不小,敢到衙门官老爷面前撒泼打混,活得不赖烦了是不是,回去找个郎君治治,别光厉害上面一张嘴!”老杂役也不是个活受气的,针对针、眼对眼,怼得未及笄的姑娘面色通红。
江晚吟伸手拦住她,这些官府看门的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察言观色、涎皮赖脸样样炉火纯青。同他们作口舌之争,徒劳无益。她定了定神色,尽量显得谦逊一些,“老大人莫要见怪,我这妹妹原是初次出门,不懂事的,无意冲撞了老大人。老大人有气量,还望海涵。我等有事求见官老爷,可否替我们传达一声?”
“你这娃娃倒是有分寸得多,我家老爷一天事务繁忙,哪有时间管你们这些琐事。”那杂役依旧冷着一张皱缩的老脸,语气却和缓了几分。
碧秋还要闹腾,门后一只手拨开老杂役的头,走了出来。来人约有五旬年纪,白发银丝,身形微弓,面色却是红润有光,一看就是个不担心事逍遥乐天的黄老之徒。
“在门口囔囔半天了,进来说话吧。”老头挪了挪步子,悠哉地跨过门槛踱步进去了。
江晚吟两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打量着内部陈设。转过石壁后便是衙门大堂,两侧四梁八柱饱经岁月,廊下却齐整放置花草盆栽,颇有些方枘圆凿格格不入。
老头盘个紫砂壶在那案前坐定,既不着老爷服制,也不使那惊堂木,待呷完一口温茶,才笑呵呵地问起事来。
江晚吟惊异于他的行径,却克制着不能失了礼数,拱了拱手道,“想必大人便是这沙洲境地的父母官,我二人初来贵宝地,听闻不久遭遇怪雨,眼见百姓多有饿死。大人深居衙内,想必未及有闻。还望大人体恤黎民,上奏朝廷拨银赈灾。”
座上之人眯起眼睛,满不在意地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本官已上报过州府,只未收到回信罢了。”
“原是如此,大人到底体恤百姓。若我所记不错,依本朝规制,地方官员有要事急奏,上级衙门三次不理,可启用一次加急驿道,直接上奏朝廷。”江晚吟换了副口吻,默然等候他的回答。
老头挑了挑眉,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眼中的笑意越发加深了,“老夫今年五十有二,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能活多久尚不可知,犯不着为着这些事触了上面大人的霉头。朝廷若是嫌老夫昏聩无用,大可摘了我的乌纱帽。这官帽戴了三十多年,不上不下,不贪不抢,倒也可以原封不动归还。”
江晚吟听罢沉默良久,世间为官者,或清贫或贪墨,初时皆怀有一颗热忱之心。待到浸染日久,心智坚定者苦守清贫经年踏步,心智不坚者设计钻营飞黄腾达。三十年,磨灭了一个少年的鸿鹄志气,仅剩下寄情花草的残躯。
“大人既有盘算,我二人不过游侠散客不该妄加置喙,今日叨扰尤多,就此告辞。”她恭敬拱手,同碧秋出了衙门。
老头靠在太师椅背上,默默闭上了眼,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功名半纸,风雪千山,数十年弹指一挥间,连同他这根老朽,都化作了尘土。
江晚吟回到客栈,当即就修书一封,找了个信使送回宫里。两人本来也没什么事情,便耐心地等着消息,待此间事了再走不迟。
一来一回,想来六七日应该足够。两人算着日子,上街探探消息。瞧见前面一处围了不少行人,议论纷纷不知说的什么。两人凑近上去,因围着人挤不到里去,只隐约看得那地上歪歪扭扭写得几个草字,“卖身葬父,三十铜板。”
她按捺住心中恻隐,这里每日都有人饿死,她救不过来,也买不过来。三十文只够买一副薄薄的棺材板,就可以抵得上一个人。世间的事,何其不幸。
两人暗自神伤,正欲走开,听得一声金锣开道,“朝廷赈灾来了,在县衙门口施粥。”方才围着的一伙人蜂拥而散,朝衙门口去了。
回身一看,那孤零零的跪在地下的少年,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打湿了那纸上的墨迹。如果早一天,只要早一天,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饿死。
她顿觉锥心刺骨,生出万分歉意,这些貌似是她的过错。如果不是她非要坚持多方求证,也许就不会耽误时间,可以多挽回一个家庭。
她蹲下去收起那张纸,递给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