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无数次在危机四伏的荒野孤独地为自己止血、疗伤,就像对待一具动物的死尸那样拿烈酒清洗伤口,然后像把一块死肉包紧裹尸布里一样拿布条包扎。然而莱雅莉在昏迷中每发出一次呜咽都像尖刀刺穿他的脊椎那样令他心碎。尽管这微弱的生命反应也令他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一点安慰。
做完这一切,他跪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希望这双手能牢牢地留住她的灵魂。
一个中年女游医在数额庞大的报酬的吸引下很快就驱马赶来了。那个矮胖的黑衣女人惊讶地打量着布莱姆替伤患做的熟练的止血处理,满腹狐疑地检验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的伤口。她的背部、腰部被各捅了一刀,左手手臂被深深划了数道伤口,此外,她的额头和身体各处都有擦伤和摔伤。总而言之,她伤得很重,不过运气不错的话她大概不会死。
女游医在重新包扎了她的伤口后,留下一些药物便走了。
莱雅莉的运气果然很差。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碳。
布莱姆每天都行走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房间的窗帘紧紧关闭,他昼夜不分地关注着莱雅莉的状况,每隔几个小时就替她的伤口上药并重新包扎,然后喂她喝下消炎退烧的药物。
其余的时间,他不是紧握着她的手,就是替她梳理她散乱的头发。他想,如果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精心梳理整齐,一定会很高兴。她看起来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头发。
但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经历了这样恐怖的创伤,布莱姆怀疑是否还能有任何事物会让她展开笑颜。
在他不眠不休、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一天晚上,当他转过身将毛巾从热水中取出来时,莱雅莉冰冷的灰蓝色眼睛正毫无光彩地凝望着他。
内心的喜悦致使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他冲上去握住她的手,不断地亲吻她冰冷的手背,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对上帝的感激。当他做这一切时,莱雅莉心灰意冷的目光只是稍微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就很快移向了别处。
新的忧愁很快就在前头等着他。莱雅莉每天一言不发,茶饭不思,除了水以外什么食物都不吃,只是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双眼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她苏醒后的数日才对他说了第一句话,是问他讨要她的速写本。
他满怀着希望将她的旧衬裙还给了她,认为这至少是个好兆头。可她只是盯着那件肮脏的血衣,注视良久,然后里面包裹着的色粉颜料都从窗台扔了出去。
那天之后,布莱姆时常能看见她沉默地捧着速写本涂涂画画,像是着了魔一般入迷。他不敢贸然窥看,可是她看上去并不介怀。纸张上的图像有好几次都在他不经意的余光下暴露。
每张画都是红色的。她只留下了红色的颜料。
面对她的行径,布莱姆一点也不想形容成反常。她经历了这样的苦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是能够理解的。可是她的体重一天天地减轻了,手腕与手臂宽大的骨节在她机械地作画时,像骷髅一样在她单薄的皮肤下来回移动。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只进行这一项事务。
然而布莱姆知道,她并没有变成行尸走肉。每一个夜晚她入睡时,总是紧紧地蜷成一团,像受伤应激的野兽,在睡梦中不住地咆哮、怒吼、尖叫。
或许是知道哭泣也无事于补,那几个漫长的夜晚,即使在梦中,她一次也没有流泪。